“独自前来。”
手机屏幕上这简短的四个字，像是一道冰冷的指令，又像是一个危险的邀约。林微光盯着那条来自“秦女士”的短信，指尖在微凉的手机外壳上无意识地摩挲着。国家图书馆古籍阅览室，下午三点，靠窗第三个位置。时间、地点、座位，都精确得不容置疑。
清迈木屋里那颗擦肩而过的子弹，王春来疯癫反水的诡异情形，还有那句令人心悸的“林院士”……所有画面在她脑中交织闪烁，让这条看似普通的会面信息，蒙上了一层浓重的不祥阴影。
“不能去。”苏蔓斩钉截铁的声音打破了办公室的沉寂。她站在林微光对面，眉头紧锁，眼神里是全然的反对，“这太像另一个陷阱了。清迈的教训还不够吗？”
林微光抬起头，看向苏蔓。窗外天光渐亮，映照在苏蔓写满担忧的脸上。她知道苏蔓的顾虑完全正确。对方手段诡异莫测，能远程操控人的心智，能驱使死士，在严密的安保下依旧能传递威胁信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秦女士”，身份不明，动机不明，贸然赴约，无异于羊入虎口。
但是……
她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仿佛能透过皮肤，看到血脉深处那来自父母的、她从未真正了解过的烙印。“秦女士”声称是母亲生前的同事、老朋友，要交给她一些“关于父母的东西”。这对于一个从小失去双亲、对父母往事几乎一无所知的人来说，诱惑力太大了。那不仅仅是好奇，更像是一种源自本能的对自我根源的探寻。
“我知道危险。”林微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定，“但苏蔓，这是我第一次，可能也是唯一一次，有机会触碰到我父母的过去。王春来的话你也听到了，那些人对我父亲的兴趣，甚至可能超过了对你的打压。如果我不去弄清楚，我们可能永远都会像现在这样，被动挨打，不知道下一次攻击会从哪里来，为什么而来。”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渐渐苏醒的城市：“而且，国家图书馆，白天，公共场所，众目睽睽之下，对方再猖狂，应该也不敢像在清迈那样直接动手。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了解敌人，也了解我自己的机会。”
苏蔓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才叹了口气，语气软化下来，但依旧充满担忧：“你决定了？”
“嗯。”林微光转过身，眼神清亮，“但我不会真的‘独自’前往。阿震的人可以提前布控，远程监控。我会带上最隐蔽的通讯和定位设备。一旦有异常，你们立刻接应。”
见她心意已决，苏蔓也不再劝阻，立刻开始部署。阿震调动了最精锐的便衣小队，提前数小时进入国家图书馆，伪装成读者、管理员、保洁人员，将古籍阅览室及周边区域纳入严密监控。林微光的纽扣、发卡、甚至鞋跟里，都安装了最先进的微型设备和紧急报警装置。
下午两点五十分，林微光穿着一身素雅的米白色套装，背着简单的帆布包，像一个普通的研究者或者学生，走进了国家图书馆庄严肃穆的大厅。她刻意放慢脚步，感受着周围的环境——高大的穹顶，安静的氛围，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油墨特有的沉静气味。读者们或埋首书卷，或轻声交流，一切看起来平静而正常。
但她能感觉到，那些看似普通的“读者”中，有几道目光在她进入时短暂地停留，那是阿震的人。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她按照指示，走向位于图书馆深处的古籍阅览室。这里需要特殊的阅览证才能进入，环境更加幽静。巨大的实木书桌排列整齐，光线从高窗洒落，在磨得发亮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靠窗的第三个位置，空着。
林微光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坐下。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她将帆布包放在桌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的挂钟指针缓慢走向三点。阅览室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
三点整。
一个穿着深灰色中式盘扣上衣、头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老妇人，拄着一根乌木手杖，缓缓走进了阅览室。她的步伐很稳，气质儒雅，目光沉静，径直走向林微光所在的位置。
她在林微光对面坐下，将手杖靠在桌边，然后从随身携带的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深棕色皮革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裹、以棉绳捆扎的方正物件，轻轻推到了林微光面前。
“林微光女士？”老妇人的声音温和，带着岁月沉淀后的从容，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仔细端详着林微光，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感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是我。您是……秦女士？”林微光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是我，秦雅君。”老妇人微微颔首，“你长得……很像你母亲，特别是这双眼睛。”她的语气带着确凿无疑的熟稔。
“您认识我母亲？”林微光的心提了起来。
“何止认识。”秦雅君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似乎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遥远的过去，“我和你母亲林婉清，是大学同窗，也是多年的挚友。后来，我们又先后进入同一家研究所工作，直到她……”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研究所？母亲不是在中学教书吗？林微光心中疑窦丛生，但她没有打断。
秦雅君的目光落在那个牛皮纸包裹上，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这里面，是你父亲林建国院士，留在研究所的一些私人笔记和手稿。当年……事发突然，有些东西未能及时处理。我受托保管，等待合适的时机，交还给他的后人。”
林建国院士！父亲的名字！他真的是一位院士！
林微光的心脏猛地收缩，她下意识地伸手，触碰那个牛皮纸包裹，指尖传来粗糙而冰凉的触感。
“我父亲……他到底是怎么去世的？”她忍不住问出了这个困扰她多年的问题。
秦雅君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掠过一丝深切的痛楚和……恐惧？她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而凝重：“微光，你听着，时间不多，我不能久留。你父母的去世，并非意外。他们是因为一项极其敏感、触及了某些境外势力根本利益的研究项目而被盯上的。这个项目，代号‘曙光’。”
曙光计划！王春来恐惧中提到的词！
“你父亲是‘曙光’的核心奠基人。他预感到危险，提前将这些最重要的基础研究手稿转移了出来，托付给我。这些年，我一直小心保管，也一直在暗中关注着你。”秦雅君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成了气音，“那些害死你父母的人，他们从未放弃寻找这些手稿，也从未停止寻找你父亲可能留下的其他‘钥匙’。现在，他们似乎确认了东西可能在你这里，或者，可以通过你找到……”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林微光：“你最近遭遇的一切，苏蔓小姐被针对，恐怕都与此有关。他们是在清除障碍，也是在……逼你现身，或者，逼出这些他们想要的东西。”
林微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到脚底，四肢百骸一片冰凉。原来如此！所有的打压、污蔑、威胁，根源竟然在这里！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埋下！
“他们是谁？‘暗夜’吗？”林微光急切地追问。
听到“暗夜”这个词，秦雅君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她猛地抓住林微光的手，力道大得惊人，眼神里充满了警告：“不要轻易提起这个名字！他们的触角，比你想象的更深、更广！听着，孩子，这些手稿很重要，可能关系到未来的国运之争，但也极其危险！如何处置，由你决定。但无论如何，不要相信任何主动接近你的、声称能帮你的人，尤其是……姓唐的！”
姓唐的？！顾长明那个阴魂不散的助理？！
就在这时，秦雅君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松开了手，快速站起身，脸色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声音也提高了少许，仿佛刚才那段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好了，东西交给你，我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你母亲若在天有灵，看到你如今这般出色，定会欣慰。我还有个学术会议，先走一步。”
她拿起手杖，不等林微光回应，便快步离开了阅览室，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的书架之间。
林微光呆坐在原地，心脏狂跳，手心里全是冷汗。秦雅君的到来和离去，都像一阵风，留下了一堆爆炸性的信息和手中这个沉甸甸的、仿佛带着灼人温度的秘密。
她低头，看着桌上那个牛皮纸包裹，手指颤抖着，想要解开那系得紧紧的棉绳。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绳结的刹那，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在对面书架投下的阴影缝隙里，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不反光的黑色凸起物，正对着她这个方向！
那是什么？针孔摄像头吗？！
她猛地抬头望去！
那个凸起物却在她目光扫到的瞬间，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随即，一缕几乎看不见的、淡得如同错觉的青色烟雾，从那个方向飘散出来，瞬间就融入了空气中！
与此同时，她藏在耳中的微型接收器里，传来了阿震急促而惊怒的声音：
“微光！小心！我们三个外围监控点突然失去联系！信号被强力干扰！阅览室里有情况！立刻撤离！重复，立刻撤离！”
林微光的头皮瞬间炸开！
对方不仅知道她的行踪，甚至可能……一直就在现场！秦雅君的警告言犹在耳，而那缕诡异的青烟……
她来不及多想，一把抓起桌上的牛皮纸包裹塞进帆布包，起身就要离开！
然而，就在她站起来的瞬间，一阵强烈的眩晕感毫无征兆地袭来！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模糊，四肢瞬间脱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呼吸困难！
那缕青烟……有问题！
她踉跄一步，扶住桌沿才没有摔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按下了藏在腕表表带下的紧急求救按钮。
视野迅速被黑暗吞噬，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仿佛看到，阅览室门口，一个穿着管理员制服、戴着口罩的男人，正用一种冰冷而熟悉的眼神，静静地注视着她。
那眼神……像极了在柏林电影宫洗手间里，那个伪装成服务员传递警告的女人！
黑暗，彻底笼罩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