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他把盟友当成了祭品
血，没有流淌。
因为在接触到那片横亘天地的星光帷幕的瞬间，无论是血肉、骨骼，还是神魂，都会被一种奇特的法则，无声的分解掉。
“撤——！”
一名万妖盟的百夫长，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精锐的狼妖小队，咆哮着撞向那片薄薄的光幕，然后在下一刻，连同他们引以为傲的筋骨爪牙，一同化为虚无。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满是恐惧，发出了带着哭腔的嘶吼。
大军瞬间溃败。
他们甚至没有和敌人交手。这更像是一场持续了七天，并且毫无意义的献祭。
破军盟的临时中军大帐里，气氛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
矮脚桌上，尚好的灵茶早已冰冷，无人问津。联盟各方势力的首领们，一个个脸色铁青，目光死死的盯着站在沙盘前的那个年轻人。他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旧儒衫。
那是他们的盟主，破军令主，赖劫生。
“盟主！”
脾气火爆的狂枭妖王再也无法忍受这片沉默。他猛的一拍桌案，坚固的铁木桌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的儿郎们，不是给你拿来当柴火烧的！整整七天！我们填进去了超过三十万条性命！可结果呢？”
他伸出巨掌，遥遥指向帐外那片一成不变的星光帷幕，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别说打破它，我们甚至没能在那上面留下一丝划痕！这仗究竟要怎么打？你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不错！”另一名三途会的分舵主，声音阴冷的附和，“我三途会的弟兄，擅长刺杀潜行，不是在这种冲锋中，像飞蛾一样扑向烛火！”
有人开了头，质疑声就再也压不住了。
“我们的补给已经快见底了！”
“士气已经跌到冰点，再这么下去，不用天官府动手，我们自己就要崩溃了！”
“赖盟主，你究竟在等什么？！”
面对这几乎要掀翻帐篷的群情，赖劫生却依旧没有反应。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沙盘。那沙盘上，并非山川河流，而是一副用星沙勾勒出的、代表着“星轨守护大阵”的立体阵图。
他的沉默让狂枭妖王等人更加愤怒。
就在帐内气氛即将引爆的前一刻，一个慵懒又带着一丝锐利的声音响了起来。
“诸位，稍安勿躁。”
柳薷艳，獠牙司的执掌者，三途会的三大主事之一，缓缓的从角落的阴影中走出。她把玩着指间那柄薄薄的短刃，目光却没有看那些愤怒的妖王，而是径直落在了赖劫生的背影上。
“我们都清楚，我们的这位盟主，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他或许疯，或许狠，但他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锐利，直指问题核心。
“赖劫生，我们把命交给你，是想让你带着我们找出路。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再不拿出来晾一晾，恐怕不止是这些妖王，连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被那亢金龙星官的威名吓破了胆。”
这句话，终于让赖劫生有了反应。
他缓缓的转过身，那双一金一黑的异瞳平静的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冰冷的目光让所有喧嚣都为之一滞。
“吓破了胆？”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你们以为，我让你们去冲锋，是想打破这座大阵？”
他摇了摇头，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背后发凉的话。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凭我们这些人，根本不可能打破它。”
“那你是何意？！”狂枭妖王怒吼道。
赖劫生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沙盘前，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那片由星沙构成的阵图。
“这座大阵，它不是一座死物。它是一头活着的、由法则与星力喂养大的……神兽。”
他的声音，充满了某种奇异的韵律。
“神兽，是会饿的。它需要进食，才能维持自身的存在。而我们那些战死兄弟的血肉与神魂，就是它最美味的食物。”
“七天来，它吞噬了我们三十万大军。在它看来，这是一场饕餮盛宴。但它不知道……”
赖劫生那双金黑异瞳之中，闪过一丝疯狂而残忍的光芒。
“每一份被它吞下的食物里，都被我用《劫生经》的本源之力，下了一味独一无二的佐料。”
“这佐料，名为‘劫’。”
“寻常的丹药，吃多了会产生抗药性。而这种名为‘劫’的剧毒，恰恰相反。它吃得越多，就越是沉溺，越是依赖，也越是……虚弱。”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在看一群死人。
“我在等。等它吃饱，等它喝足，等它在这场盛宴中彻底沉醉，露出它那最柔软、最毫无防备的……咽喉！”
这番话，让每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他们看着赖劫生那张平静的脸，只觉得后背发凉。
原来，那三十万袍泽的性命，在这位盟主眼中，竟真的只是一味味用以“投毒”的“佐料”！
这人简直疯狂又冷酷，手段太过邪异。
“你……你这个疯子！”
一名妖王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声音中充满了恐惧。
柳薷艳握着短刃的手也不自觉的收紧了。她自诩心狠手辣，但和眼前这个将数十万盟友的性命都当成棋子，去进行一场惊天豪赌的男人相比，她的那点手段简直如同儿戏。
然而，赖劫生这番半真半假的解释，却也暂时压住了即将爆发的兵变。
因为，所有人都听出了他话语中的那份自信，那份掌控一切的疯狂。
他们可以选择不信，可以选择立刻与这个疯子决裂。但然后呢？独自面对那座神山，面对天官府无穷无尽的追杀？
他们别无选择。
只能选择将自己的性命，继续押在这个疯子的赌桌上。
“好……好！我便再信你一次！”
狂枭妖王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三日！我最多再给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后，若还看不到你所说的‘咽喉’，我万妖盟，第一个反了你！”
说罢，他猛的一甩袖袍，带着滔天怒意，转身离去。
其余各怀心思的妖王与首领也纷纷起身，沉默的离开了大帐。
很快，大帐内只剩下赖劫生和柳薷艳。
“你说的，有几分是真的？”
柳薷艳走到他的身旁，低声问道。
“你希望，有几分是真的？”赖劫生没有看她，只是低头，继续凝视着那座沙盘。
“我只知道，你是个从不吃亏的人。”柳薷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最好真的有后手。否则，不用等到三日，今晚，那头蠢熊恐怕就要忍不住了。”
留下这句话，她的身影也悄然融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整个大帐，终于只剩下了赖劫生一人。
他那张始终紧绷的脸，在这一刻，终于垮了下来。
噗！
一口带着细小冰晶的黑血从他口中喷出，溅在星沙构成的阵图之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
他的身体剧烈的晃动了一下，险些栽倒，被他用手死死撑住沙盘边缘，才勉强稳住身形。
投毒？
那不过是他用来安抚人心的谎言。
他真正的手段，比投毒要疯狂、痛苦一万倍！
他在闻！
《劫生经》的本源是劫。而他的劫生之体，在踏入星璇境，凝聚出劫灭星璇之后，更是拥有了一种特殊的能力——闻道。
他能闻到这世间一切与劫相关的味道。
死亡、灾难、厄运、怨恨……
而这座星轨守护大阵，每一次分解掉一名生灵，其运转的法则都会产生一丝极其微弱、不和谐的颤抖。这种颤抖，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但在赖劫生的“鼻子”里，却是一种清晰无比的味道。
七天来，三十万大军的死亡，就相当于三十万次颤抖。
他正是在用自己堪比神魔的嗅觉，去记忆、分析、比对这三十万次颤抖的味道，从这浩瀚杂乱的信息之中，去逆向推演出这座大阵最核心、最本源的那个能量中枢！
这是何等恐怖的计算。
每一次闻，都相当于将一个生灵临死前最极致的痛苦与绝望，在自己的神魂之中原原本本的体验一遍。
三十万次死亡的痛苦，反复冲击着他的神魂，让他早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但他不能停。
因为他知道，狂枭妖王给他的三日期限都太过乐观了。
破军盟这支由亡命徒和野心家组成的联盟，它的凝聚力已经非常脆弱，随时都可能被彻底撕碎。
他必须，赶在联盟彻底崩溃之前，找到那个唯一的、可以一击致命的“咽喉”！
赖劫生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枚丹药囫囵吞下，强行压下神魂深处的刺痛。他再次抬起头，那双金黑异瞳已经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他伸出手，在那巨大的沙盘之上，用指尖的鲜血，再次画下了一道微不可察的扭曲符号。
“还不够……还差一点……”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的如同砂纸在摩擦。
“还差最后一口……最猛烈的味道……”
……
与此同时。
在距离中军大帐数里之外的万妖盟营地深处，一座由巨兽头骨搭建的帐篷之内，十几名气息暴戾的妖王，正围坐在一堆篝火之前。
气氛，比赖劫生的中军帐更加凝重，也更加暴戾。
坐在主位上的，正是那头身形魁梧如山、气息狂暴的熊煞妖王。
他将一杯烈酒狠狠灌入喉中，然后将精钢打造的酒杯一把捏成了铁饼。
“狗屁的投毒！狗屁的咽喉！那姓赖的小子，分明就是拿我们当傻子耍！”
他赤红着双眼咆哮道。
“熊王说得没错！”一名狼妖王阴恻恻的说道，“我族三千儿郎，连个响动都没听到就没了！这等死法太过憋屈！我再也不想让我的人去撞那道该死的墙了！”
“可是……狂枭老大已经发话，再给他三日期限……”一名较为谨慎的虎妖王犹豫着说道。
“狂枭老大？”
熊煞冷笑一声，眼神轻蔑。
“他早就被那姓赖的小子画的大饼给喂饱了！还真以为我们能推翻天官府，当这玄陆的主人？简直是笑话！”
他猛的站起身，巨大的身影将整个帐篷都笼罩在阴影之下。
“诸位，我等为何要反？为的，不过是求一条活路，求一份富贵！”
“如今，活路就在眼前，我们却要在这里给一个毛头小子当炮灰，你们甘心吗？！”
他环视四周，充满煽动性的声音在每一个妖王的心头响起。
“那姓赖的手中，可是有【贯星盘】的碎片！那是什么？那是能让天官府都眼红的至宝！是我们能跟他们谈判的唯一筹码！”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透着贪婪和决绝！
“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我们干一票大的！”
“明日，等那姓赖的再发动总攻，大军尽出，营中守备最是空虚之时，我等便联手，直扑他中军大帐，宰了他，夺了那贯星盘碎片！”
“届时，我们是战是走，是降是和，主动权就全都在我们自己的手里了！”
“诸位，意下如何？！”
帐篷内一片寂静。
只有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数息之后，那名狼妖王第一个站了起来，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
“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