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对不起，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恶心你的
子时，月亮升到最高处。
月光洒在望星台上，台基的昊天星石发出淡淡的光，和天上的星星呼应着。
但是在望星台地底深处，一条废弃的暗渠里，是另一番景象。
赖劫生和江玄一动不动的藏着。
江玄握着留影晶石，手心全是汗。他全力催动云海真元，用欺天玉把两人的气息藏起来，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就算这样，他心里还是发毛。毕竟，他们要偷看的是一个活了无数年的星官，稍不留神就会死。
旁边的赖劫生却很平静。
他面无表情，一双金黑色的眼睛只是冷冷的看着上面，好像在等一场和自己没关系的戏开演。只有他握紧到发白的手指，才看出他心里并不平静。
突然，天上东方苍龙七宿的亢宿星，亮度一下子亮了十倍不止。
一道巨大的星光穿过云层，笔直的照在望星台顶上。
“嗡——”
天地间响起一声低沉的共鸣。
望星台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数不清的符文在空中出现又消失，像是在迎接它们的君王。
在星光柱里，一个高大的光影慢慢成型。
他穿着星光做的长袍，戴着星辰王冠，看不清脸。一股强大的威压散开，让百里内的生灵都想跪下。
亢金龙星官。
他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同样星袍，但气息弱很多的下属，是个护法的星仆。
“恭迎我主。”那个星仆恭敬的弯腰行礼。
亢金龙星官点了下头，没说话，直接走到望星台中间。他盘腿坐下，双手结印，整个人的气息开始和祭坛、和天上的本命星辰连在一起。
仪式开始了。
地底下，赖劫生对江玄递了个眼色。
江玄立刻懂了，分出一丝神念到手里的留影晶石上。晶石闪了一下，开始悄悄记录上面发生的一切。
时间一点点过去。
望星台上的仪式很严肃，亢金龙星官身边的星力越来越浓，他正在引导亢宿本源进入身体，进行某种重要的蜕变。
那个护法的星仆，在一旁守着有点无聊。他可能觉得气氛太闷，主动开口讨好：“我主神威盖世，这次仪式成功，一定能把那天道残痕炼化。想当年，您只用一个化身就把神都赖家和那个刚出生的星劫之体全灭了，真是深谋远虑，属下现在想起来，还是佩服得很。”
他本来是想拍个马屁，没想到，他的话像一道雷，狠狠劈在了地底两人的心上。
一股强大的杀意从赖劫生身上爆开。
他的金黑色眼睛瞬间变红，体内的劫莲金丹开始逆转，放出的劫力把周围的石头都腐蚀的滋滋作响。他咬紧牙关，牙龈渗出血，身体发抖，差点就要冲出去。
就是他！
就是这个高高在上的神明，策划了赖家的灭门案！就是他，把自己推进了无尽的痛苦里！
“赖兄！”
江玄脸色一变，赶紧伸出手，死死的按住赖劫生的肩膀。他能清楚感觉到，赖劫生看似单薄的身体里，正有一股快要爆炸的疯狂力量。
他压低声音，在赖劫生耳边一字一句的说：“忍住！你现在冲出去就是送死！忘了我们的计划吗？你只是想杀了他那么简单吗？”
江玄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赖劫生的火气上。
赖劫生大口的喘着气，胸口一起一伏。他死死盯着留影晶石里那个威严的身影，眼里的红色慢慢退去，变成一种比冰还冷的平静。
没错。
杀了他，太便宜他了。
他要的，是让天下人都看看，他们信奉的神明，到底是什么货色。
他强行压下心里的杀意，把所有的恨意都用来催动《劫生经》。他要听下去，要把这个神明所有的罪恶，一个字不差的，都刻进这块晶石里。
望星台上，亢金龙星官似乎很享受下属的吹捧。他一边维持仪式，一边用那种没有感情，好像在说真理的语调，淡淡的说：
“一个凡人家族而已，就像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了不起的。”
“哦？”那个星仆有点不明白，“可属下不明白，赖家不过是凡间的一粒沙，为什么值得我主花这么大力气，甚至动用守序派的棋子，也要把他们全部除掉？”
这个问题，也是赖劫生心里最大的疑问。
亢金龙星官沉默了一会，像是在回忆。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开口，但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地底的两人，感觉掉进了冰窟窿，全身发冷。
“因为，天命，不允许有变数。”
他的声音又大又冷漠，好像不是他在说话，而是天道在通过他的嘴，宣告着不能反抗的真理。
“我掌管亢宿，负责秩序。我的道，就是维持天道绝对稳定。三万六千年前，我用上古秘法星轨演天术，看到了未来的一丝裂痕，那裂痕足以动摇天命的根基。”
“那道裂痕的源头，就在神都赖家，一个本不该出生的星劫之体身上。”
“他，就是那个最大的变数。他活着本身，就是对秩序的污染。他每呼吸一次，都在让星轨偏离。如果让他长大，总有一天，会引发一场毁灭整个天域的万劫洪流。”
亢金龙星官的语气，没有一点愧疚，反而有一种替天行道的神圣庄严。
“所以，我杀他，不是为了私仇，也不是为了利益。”
“我是为了维护天道的纯净，为了守护这个宇宙亿万生灵生存的永恒秩序。”
“我，是在替天行道，是在行使……正义！”
“正义”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那么理所当然，那么冠冕堂皇。
地底下，江玄已经完全傻了。
他英俊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满是荒唐和震惊。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他信奉的道，都告诉他力量越大，责任越大，神明应该庇护众生。
可他今天听到了什么？
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就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一个所谓的“变数”，就毫不犹豫的杀了一个凡人家族三百多口人！
做完这一切，他不仅没觉得有错，反而认为自己是在维护正义？
这太可怕了！太……荒唐了！
江玄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这番冰冷残酷的“神明逻辑”冲击得快要塌了。
而赖劫生，听到这番话后，那颗因为仇恨狂跳的心，反而彻底的……平静了下来。
他笑了。
在无尽的黑暗中，他无声的，咧开了嘴。
那笑容里，有冰冷，有悲哀，还有疯狂。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他终于明白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敌人，是某个坏人。他一直以为，只要杀了这个坏人，就能报仇。
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得太离谱了。
他的敌人，根本不是亢金龙这个人。
他的敌人，是亢金龙代表的那种，把苍生当棋子，把生命当野草，为了一个所谓的、宏大的“秩序”，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碾死无数人的……冰冷、残酷、自以为是的“天理”！
他个人的复仇，在这番话面前，显得那么小，那么可笑。
赖家三百多口人的血海深仇，在这一刻，被彻底改变了。
它不再只是为了告慰死去的亲人，不再只是为了发泄恨意。
它变成了一场战争。
一场，以凡人的身体，向这该死的天命体系，发起的……不死不休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