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刚过，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伊莎贝拉的办公桌上投下几道斑驳的光影。她刚结束上午的课，指尖捏着玻璃杯的杯壁，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开，正准备喝口水缓口气，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办公室里短暂的宁静。
“喂，您好，请问您是？”伊莎贝拉的声音带着一丝刚从工作状态抽离的温和，指尖还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点着。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脆却带着几分焦急的女声：“您好，请问是伊莎贝拉女士吗？我们这里是医院住院部。前两天您送来的病人，张念山先生……他从昨天做完手术到现在，一直不吃不喝，状态很不好，我们劝了好几次都没用。您作为家属，能不能过来一趟劝劝他？”
“家属”两个字像颗小石子，在伊莎贝拉心里漾开一圈微澜。她下意识想解释自己和张念山只是朋友，可话还没到嘴边，听筒里就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对方已经匆匆挂了电话。
伊莎贝拉无奈地摇了摇头。办公室里静悄悄的，郭雪去了三楼的阶梯教室带实操课，美娜也在隔壁的小会议室准备下午的演讲，只剩下她一个人。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是在催她做决定。她放下水杯，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和包。
电梯缓缓下降，伊莎贝拉望着轿厢里自己的倒影，轻轻叹了口气。
医院住院部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草药混合的味道，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水磨石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光斑。伊莎贝拉走到病房门口时，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低的对话声，像是小护士在苦口婆心地劝说。
“张先生，您刚做完手术，胃肠功能还没恢复，是得吃点流食养着啊。这小米粥熬得糯糯的，好消化，您多少尝一口？”小护士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塑料勺子碰到瓷碗沿，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沉默了几秒，病房里传来张念山的声音，哑着嗓子，透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拿走。我说了不吃。”
“可您从昨天早上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小护士还在碎碎念，话里满是担忧。
伊莎贝拉推开门时，正看见小护士端着碗，一脸无措地站在病床边。张念山侧躺着，背对着门口，病号服被掀开一角，露出缠着厚厚纱布的腹部，纱布边缘隐约能看到一点渗出的淡红色。侧脸的线条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硬朗，却也透着股没辙的孩子气。
“我来吧。”伊莎贝拉走过去，自然地从护士手里接过那碗小米粥。碗还温着，大概是护士刚从食堂加热过的。
小护士像是看到了救星，眼睛亮了亮，压低声音说：“伊女士，您可算来了。这位张先生脾气真犟，谁说都不听。”
伊莎贝拉没回头，只是望着病床上那个故意闹别扭的男人，扬了扬下巴：“怎么着？打赢过无数场胜利仗的张师长，现在要跟自己的身体较劲？”
张念山像是被这句话戳中了，原本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他刚想回头吼一句“不用你管”，可眼角的余光瞥见伊莎贝拉的身影时，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她穿着米白色的针织衫，包随意地挎在胳膊上，手里端着那碗小米粥，站在逆光的地方，头发被阳光染成了浅棕色。
张念山忽然就没了脾气。他慢慢侧过身，原本紧抿的嘴角松了松，声音也软了下来：“你来了。”说着，他想撑着胳膊坐起来，大概是牵动了伤口，眉头猛地一皱，倒吸了口凉气。
“别动！”小护士吓得连忙伸手去扶，“您这伤口还没长好呢，医生说要静养，不能用力！”
张念山却对着小护士抬了抬下巴，眼神里带着军人特有的威严：“你出去吧。”
小护士愣了一下，看了看张念山，又看了看伊莎贝拉，识趣地“哎”了一声，退出去时还轻轻带上了门，把病房里的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个人。
门“咔哒”一声合上，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鸟叫声。伊莎贝拉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弯腰从抽屉里抽出一张湿纸巾擦了擦手，直起身时，用眼角瞥了瞥张念山：“挺大个人，怎么跟个三岁孩子似的？”
张念山非但没生气，反而勾了勾嘴角，露出一点笑意。他的眼睛很亮，像藏着星光，此刻望着伊莎贝拉时，那点星光里还掺了点耍赖的意味：“我就是心情不好。医院的床太硬，护士扎针太疼，粥也不好喝。”
伊莎贝拉被他这话逗笑了，拿起那碗粥晃了晃：“哦？不好喝是吧？那倒了算了。”她说着，真的转身走向墙角的垃圾桶，作势要把粥倒进去。
“别别别！”张念山急了，连忙伸手想去拦，结果动作太猛，牵扯到伤口，疼得“嘶”了一声，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倒了多浪费粮食。我……我现在饿了，想喝。”
伊莎贝拉停下脚步，转过身时，眼里带着揶揄的笑意：“刚才谁说不吃的？”
张念山难得有点不好意思，耳根微微泛红，却还是梗着脖子说：“此一时彼一时。你能不能喂喂我……”
伊莎贝拉抬头看了他一眼，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把包放在一边，然后端起碗，用勺子轻轻搅了搅。小米粥熬得确实不错，米粒都煮开花了，里面还掺了点南瓜碎，金灿灿的，看着就有食欲。她舀起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试了试温度，才递到张念山嘴边。
“啊——”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像喂小孩子似的。
张念山的脸更红了，却乖乖地张开嘴，把那勺粥咽了下去。温热的粥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甜味，熨帖得像是落在心尖上的阳光。
伊莎贝拉一勺一勺地喂着，动作不快，却很稳。有时候粥稠了，她会先在勺子里兑点温水；有时候张念山咽得慢，她就停下来等他嚼完。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低着头的侧脸上，睫毛长长的，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手指握着勺子的姿势很轻柔。
张念山忽然觉得，生病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是全军出了名的“兵王”，在训练场上能负重跑五十公里不喘，能徒手制服十个歹徒，可此刻躺在病床上，被伊莎贝拉这样喂着喝粥，竟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软了下来。他甚至故意放慢了吞咽的速度，想让这温柔的时刻过得再慢一点。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伊莎贝拉见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轻声说，“刚做完手术，别噎着。”
张念山“嗯”了一声，眼神却一直黏在她脸上。
一碗粥见了底，伊莎贝拉把空碗放在床头柜上。
“没了？”他望着空碗，有点意犹未尽，像是没吃饱的孩子。
伊莎贝拉头也不抬地说：“没吃饱吗？没了。”
张念山眼睛一亮，刚想点头，却瞥见她包里露出的半截教案，想起她是请假过来的。他抿了抿唇，忽然皱起眉头，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点示弱的意味：“莎莎，我刀口疼得厉害，胳膊也使不上劲……”
伊莎贝拉挑眉看他：“所以呢？”
“所以……”张念山的目光落在她手上，又飞快地移开，耳根红得更厉害了，“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这几天就过来喂我吃饭？你就看在我也救过你的份上。”
这理由找得冠冕堂皇，伊莎贝拉却看穿了他眼底的那点小心思。她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顿，望着他被纱布覆盖的伤口，想起小护士说他“一口水都没喝”，心里忽然软了下来，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