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位美人入了江都王府,江都王萧景琰却总以公务繁忙为由,整日躲在书房里,连面都未曾露过。
这夜,沈梦雨正临窗卸妆,铜镜里映着她半褪的钗环。侍女紫烟轻手轻脚地捧过卸妆的温水,垂手立在一旁,见她卸下最后一支金步摇,才轻声回话:“王妃,那五位姑娘入府这些日子,各有各的过法。苏姑娘和孙姑娘,日日对着菱花镜描眉画鬓,胭脂水粉总要细细匀到不见痕迹,衣裳更是换得勤,眼里那点盼头,明晃晃的,就等着王爷经过时,目光能多在她们身上落片刻;陆姑娘却瞧着耐不住这深宅的静,日日往后园去,挽弓挥剑不曾歇着,一身利落短打裹着身子,倒比寻常闺秀多了几分江湖儿女的爽利,身姿也越发挺拔;安姑娘寻了处最清净的屋子,案上堆着些泛黄的医书,连窗外的虫鸣都惊不动她,只一门心思埋在书里;何姑娘最是娴静,案上铺着素笺,时而研墨作画,时而拈笔题诗,竟把这王府的寻常日子,过成了一幅淡远的画儿。”
沈梦雨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指尖漫不经心地抚过妆台上的螺钿梳,声音轻缓却带着几分了然:“眼下瞧着倒像是各安其事,岁月静好,可再过些时日,谁又能保得住,那藏着的爪子不会露出来呢?
不久之后,一年一度的春日宴照常举行。此次春日宴设在王府后花园的揽月亭畔,青石铺就的小径两侧摆着盛放的牡丹,嫣红、粉白、绛紫层层叠叠,风过处落英簌簌,倒比亭中丝竹更添几分雅趣。沈梦雨一身烟霞色绣折枝牡丹的褙子,鬓边斜插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款步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五位新入府的美人,衣香鬓影衬着满园春色,倒成了宴上最惹眼的景致。
苏容真一早便挑了件水红撒花罗裙,领口袖口滚着三层细珍珠边,鬓边簪了支赤金嵌红宝石的蝶恋花簪,耳坠是成对的东珠,走动时叮咚作响。她趁着入席前的空档,正对着廊下的铜盆理鬓发,眼角余光瞥见孙玉娴从另一侧走来,顿时抿紧了唇。孙玉娴今日穿了件藕荷色软缎裙,裙摆绣着缠枝莲,头上斜插一支点翠凤凰步摇,见苏容真望过来,故意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珍珠花,笑得温软:“苏姐姐今日这身真亮眼,只是这水红色衬得姐姐肤色略沉了些,不如我那件月白绫罗,最是显气色。”
苏容真指尖捏着绢帕的力道陡然重了几分,面上却笑得更柔:“妹妹说笑了,妹妹这藕荷色才是难得的娇嫩,只是姐姐想着春日宴该添些亮色,才敢穿得这般张扬。”话未落,已提着裙摆往萧景琰常坐的主位方向瞟了两眼,见那边还空着,又不动声色地往亭中多挪了半步,恰好能让来人一眼望见。
孙玉娴哪里肯落后,借着整理裙摆的动作往亭中又靠了靠,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侍女听见:“说起来也奇了,前几日新得的那盒胭脂,抹上竟比寻常的多了几分莹润,许是里头掺了珍珠粉?”说着抬手轻按脸颊,那抹绯红便似从肌肤里透出来一般,惹得旁边几个侍女暗暗称羡。苏容真不甘示弱,伸手摘下鬓边金簪,露出底下新绾的流云髻,髻上缠着几缕银丝,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妹妹这胭脂再好,也得有好发髻衬着才是。前儿寻了城里最巧的梳头娘子,新学了这叠云髻,妹妹瞧瞧,是不是比寻常样式多了几分新意?”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不离衣饰妆容,眼角却都瞟着通往揽月亭的石子路,生怕错过了萧景琰的身影。忽闻廊下传来一阵轻响,原是陆明玥从后园过来,她竟还穿着那身宝蓝色短打,腰间悬着柄银鞘短剑,发间只束了根同色发带,见亭中热闹,脚步顿了顿,便要往另一侧的箭靶场去。沈梦雨恰好抬眼望见,扬声唤住:“陆妹妹过来坐坐,今日宴上有新酿的青梅酒,尝尝?”
陆明玥脚步一顿,转身时带起一阵风,抱拳略一颔首:“谢王妃好意,只是我这身装束粗鄙,怕污了宴上景致。”话音刚落,已提着裙摆往园角走去,腰间短剑随动作轻晃,偶尔撞上玉佩,叮当作响倒比亭中丝竹更显清朗。
安若薇是被侍女弦月半请半扶着来的,她穿了件月白杭绸衫子,袖口沾着点浅墨,想来是刚从医书里抬眼。入席时她特意选了最靠里的位置,面前摆着一小碟杏仁,却没动几筷子,只低头翻看侍女临时从房里取来的《千金方》。席间有人说起南边新贡的绫罗,她恍若未闻,直到邻座提起某位太医新制的药膏,才抬眼接了句:“膏方需得按节气增减药材,春日里添些薄荷才好发散。”声音轻淡,说完又垂眸看书,倒像是对着书页自语。
何清沅被沈梦雨拉着坐在身侧,她穿了件豆绿素纱裙,裙摆绣着几枝墨竹,案上放着她刚画的扇面,是幅远山含黛图。沈梦雨拿起扇面端详:“何妹妹这几笔用得妙,倒有米家山水的意趣。”何清沅浅浅一笑,指尖拂过扇面:“王妃谬赞了,不过是闲来涂鸦,难登大雅。”正说着,萧景琰携着幕僚步入亭中,苏容真与孙玉娴几乎同时起身,裙裾扫过青石板,带起一阵香风,而何清沅正低头为扇面题字,陆明玥已转身往箭场去了,安若薇的目光,还停留在医书的某一页上。
萧景琰的脚步声刚落定在石桥那头,苏容真已敛起眼底的急切,款款福身,鬓边的珠花随着动作轻晃,恰好落在萧景琰视线可及处。孙玉娴紧随其后,藕荷色裙摆扫过青石板,屈膝时特意将腕间的羊脂玉镯露了出来,那玉在日头下泛着温润的光。
“王爷。”苏容真的声音软得像浸了蜜,孙玉娴忙跟着应和,眼角的余光却偷瞄着萧景琰的神色。
萧景琰只淡淡颔首,目光掠过两人时并无停留,反倒被后园传来的弓弦声牵了去。陆明玥正挽着长弓转身,箭矢破空钉在靶心,她扬眉时额角的碎发被风掀起,见王爷望过来,竟忘了行礼,只扬声笑道:“王爷要不要来试试?这新制的弓弦,力道正好。”
沈梦雨在亭中看得分明,指尖捻着茶盏的力道重了些。紫烟适时递上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低声道:“王妃瞧着,陆姑娘这性子,倒比府里的海棠更烈些。”
萧景琰没接陆明玥的话,转而问向廊下:“安姑娘近日在读什么医书?”
安若薇刚从书页间抬起头,素色衣袖沾着些墨痕,闻言从容起身:“回王爷,正在看《千金要方》里的妇科篇,倒有几处古方,想着或许能改良一二。”
“哦?”萧景琰来了兴致,“改了什么?”
这边话音未落,何清沅案上的素笺被风卷了半角,她慌忙按住纸页,抬眸时正对上萧景琰的目光,脸颊微微泛红,竟比鬓边的玉簪更显莹润。
沈梦雨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青瓷杯沿在唇上留下浅淡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