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八的夜像口倒扣的黑锅,乌云压得青竹村的狗都不敢吠。
晒谷场仓房的木门一声被撞开,两个浑身草屑的粮帮探子被推搡着踉跄跌进泥地,麻绳捆得他们胳膊上暴起青紫色的筋。
一声,其中一人膝盖砸在青石板上,抬头正对上关凌飞腰间那柄带血的短刀——刀鞘上还沾着半片被山猫抓下来的黑布衫。
他喉结滚了滚,尿骚味地漫开,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的闷响惊得梁上麻雀扑棱棱乱飞:大、大爷爷!
我们就是带路的!
程帮主说青竹村的人要是敢反抗,先烧仓房,再屠户......
另一人被关凌飞反手劈在颈侧,闷哼着瘫软下去,发梢垂落遮住半张青白的脸。
仓房外的风灌进来,吹得松明子火把忽明忽暗,林秀娘缩在门缝后,指甲掐进掌心——她看见那探子裤脚还在往下滴尿,听见二字时,后脊梁的冷汗顺着衣领往下淌。
三饼。她咬着牙默念苏惜棠昨日说的话,谁报信,赏三饼。灶房里的夜行饼香好像突然飘了过来,混着灵米特有的甜,烫得她眼眶发热。
林秀娘攥紧围裙角,转身往灶房跑时,草鞋尖踢到块碎石,地撞在仓房墙上——但没人注意,两个探子正抖着嗓子把知道的全倒了出来。
苏惜棠正弯腰往瓦罐里码夜行饼,青瓷碗里的灯芯爆了个火星。
小桃端着铜盆从里屋出来,见她直起腰时指节捏得发白,却又慢慢松开,眼尾微挑:小桃,取两套旧衣裳来,要补丁多的。
小桃捧着铜盆愣住,是要给那两个......
苏惜棠接过衣裳,指尖蹭过粗麻布料上的补丁——这是她让村妇们捐的旧衣,早料到会有今日。
她走到仓房门口时,正撞见林秀娘从灶房跑出来,发辫上的野花都颠掉了:苏娘子!
我都听见了!
苏惜棠拉着她的手往偏房走,油灯映得两人影子在土墙上摇晃,秀娘识字对吧?
帮我写两封信。她从袖中摸出半块炭笔,一封藏衣领,写九月初九子时,西仓火起,速来接应;另一封塞鞋底,写青竹村已降,勿带刀械
林秀娘的手在发抖,炭笔在糙纸上划出歪斜的痕迹:苏娘子,这是要......
让程九枭的人自己咬自己。苏惜棠将两封信折成小方块,铁柱等会会扮作卖柴人,把这两个逃出去的探子放了——他们身上的信,够程九枭喝一壶的。
晒谷场突然传来关凌飞的低吼:苏娘子!
她转身时,正看见关铁柱揪着那瘫软探子的后领,山猫蹲在他肩头,尾巴尖不耐烦地晃:这小子装晕!
苏惜棠蹲下来,指尖戳了戳那人的人中——果然,眼皮抖了抖。
她笑了,从袖中摸出块夜行饼:吃吗?
灵米做的,比你们程帮主的山珍海味香。
那人喉结动了动,眼泪地涌出来。
苏惜棠把饼塞进他嘴里,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声音像浸了凉水:吃好了,等会穿这身衣裳。她指了指小桃手里的旧衣,脸上抹灰,东仓柴房关一夜——明早,你就能回粮帮庄子了。
村正老吴头攥着烟杆撞开院门进来时,烟锅子还冒着火星:苏娘子!
这法子能成吗?
咱村的仓房可都是干木头......
老吴头,程九枭要的不是火。苏惜棠转身从柜中取出个粗布包,解开是十斤新收的灵米,米香混着灵气,直往人鼻腔里钻,他要的是。她指尖抚过米堆,烧仓是假,抢人是真——我这双能种出灵米的手,他惦记着呢。
老吴头的烟杆掉在地上。
赵铁匠从阴影里走出来,掌心还沾着铁屑:苏娘子,您说的铁盒......
熔了,藏井底石缝。苏惜棠把灵米倒进赵铁匠递来的铜盆,若仓真烧了,这米就是全村的根。
夜风突然卷着湿意扑进来,吹得油灯忽明忽暗。
关凌飞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铁鬃的低鸣混在风里,像头蓄势待发的兽。
他站在门槛处,山猫从他肩头跳到苏惜棠怀里,尾巴卷着她的手腕——这是它安心的信号。
北岗的草窠里有动静。关凌飞解下腰间的短刀,刀鞘上还沾着今夜的血,铁鬃闻到生人味。
苏惜棠摸了摸山猫的耳朵,灵田空间里的稻浪突然翻涌起来,带着她心跳的节奏。
她抬头看向关凌飞,眼里有星火在烧:去看看。
关凌飞弯腰拾起老吴头的烟杆,拍了拍上面的灰,塞进老人手里:守好仓房。他转身时,铁鬃已经窜出院门,黑黢黢的影子融进夜色里,像把淬了毒的刀。
苏惜棠望着他的背影,指尖轻轻碰了碰腰间的玉佩——灵田的灵气顺着血脉往上涌关凌飞的靴底碾过北岗湿滑的青石板,铁鬃的鼻息喷在他后颈,带着野兽特有的腥热。
他蹲下身,指尖划过石缝里暗褐色的痕迹——昨夜粮帮探子泼的桐油,被雨水冲得只剩淡淡油花。不对。他喉结滚动,刀鞘磕在石头上发出轻响,这道马蹄印...
铁鬃突然仰头长嘶,前蹄刨起一片泥。
关凌飞顺着它视线望去,山道拐弯处的烂泥里,三枚深嵌的马蹄印清晰如新——比粮帮运粮的黑篷车窄了两指,掌钉排列成北斗状。快骑。他咬着牙吐出两个字,腰间短刀地出鞘三寸,寒光映得山猫的眼睛绿油油的。
他拍了拍银灰山猫的脊背,山猫弓起身子如离弦之箭,尾尖扫过关凌飞手背时还带着暖意。
半炷香后,山猫从灌木丛里钻出来,右前爪沾着半片蓝布,布角金线绣着极小的字——那是县衙快马服色的暗纹。
关凌飞的指节捏得发白,攥着蓝布冲进院子时,苏惜棠正往瓦罐里塞最后一块夜行饼。棠棠。他把布片拍在桌上,铁鬃挤在门框里,雨水顺着它鬃毛滴在青石板上,程九枭勾了官差。
苏惜棠的指尖刚沾上面粉,此刻正悬在半空。
她盯着蓝布上的金线,耳边嗡鸣——程九枭不过是粮帮帮主,如何能调得动县衙快马?
除非...她想起前日老吴头说县太爷新娶的五姨太爱吃灵米糕,后槽牙咬得生疼:好个程九枭,拿灵米当敲门砖!
小桃端着铜盆从里屋跑出来,铜盆里的水晃出半盆:苏娘子,小石头在院外扒墙根呢!
苏惜棠抓起蓝布塞进袖中,转身冲门外喊:小石头!
草垛后探出个小脑袋,十二岁的放牛娃浑身沾着草屑,眼睛亮得像星子:苏娘子!
去邻村找张猎户。苏惜棠蹲下来,帮他理了理歪掉的布帽,若见穿蓝布短打的官差进青竹村,立刻敲三声铜锣——记着要绕后山的野莓沟,别让粮帮的人逮着。她从怀里摸出块灵米饼塞过去,吃了跑得快。
小石头咬了口饼,甜香在舌尖炸开,用力点头:我像山猫似的,保准没人看见!话音未落,他已像只猴儿般窜上院墙,草叶簌簌落在苏惜棠肩头。
夜更深了。
苏惜棠摸了摸腰间玉佩,灵田的清凉顺着血脉涌上来。
她闭眼默念,再睁眼时已站在灵田中央——稻浪正翻涌着金波,而那株青果桃树的枝桠上,竟悬着颗露珠般的醒神露啪嗒坠在藤架下的安神藤旁。
淡紫色的小花突然从土中钻出来,花瓣薄如蝉翼,花蕊上沾着晶亮的蜜。
苏惜棠倒抽一口凉气——《本草拾遗》里写过,迷魂蕊,花粉入鼻则昏睡半刻,醒后无察觉。
她指尖发颤,忙摘下花蕊放进陶瓮,用文火烘干,石杵研磨时,粉白的粉末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小桃!她出了空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把这三袋夜行饼换了——守西仓的人吃。她指了指陶瓮,若遇敌,诱他们凑近了再动手。
小桃捧着陶瓮的手直抖:苏娘子,这是...
迷魂药。苏惜棠扯了扯嘴角,程九枭要火,咱们就给他点更烫的。
五更天的雨丝像牛毛,缠在苏惜棠的发间。
她站在村后的高岗上,手里攥着程九枭前日派人来的永安三仓铜牌——说是谈合作,实则是威胁。
关凌飞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山猫蹲在他肩头,尾巴尖一下下扫过她后颈。
关凌飞突然出声,手指向村外。
雨幕里,一点幽绿萤光忽明忽暗,像有人举着浸了磷粉的火把,在山道上划出半道弧。
苏惜棠的指甲掐进掌心:是信号。她转头看向西仓方向,那里堆着浸了桐油的柴草,空米袋码得整整齐齐,在雨里泛着灰白的光,程九枭要烧仓立威,可他不知道...
仓里没粮。关凌飞接口,声音像淬了冰的刀,他要的灵米,在赵铁匠熔的铁盒里,藏在井底石缝。
山猫突然竖起耳朵,喉咙里发出低吼。
关凌飞的手按上刀柄,刀鞘上还沾着昨夜探子的血:要来了。
苏惜棠望着幽绿萤光消失在雨幕里,摸了摸腰间玉佩——灵田的稻浪又开始翻涌,像是在应和她的心跳。
她轻声道:程九枭,你以为放的是火,其实点的是自己的棺材。
雨势渐歇时,三辆黑篷马车的轮廓在村外林间若隐若现,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明晃晃的刀光。
赶车人裹着蓑衣,帽檐压得低低的,却掩不住腰间那枚与程九枭一模一样的永安三仓铜牌——子时的梆子声还未响起,青竹村的夜,已先燃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