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这条横亘华夏南北的天堑,此刻仿佛被无形的弓弦绷紧。南岸,建文朝廷调集的数十万大军营寨连绵,旌旗蔽空。巨大的楼船在江面游弋,兵甲的反光刺人眼目。一场规模空前的“演武”正在这里进行,战鼓声、操练声震天动地,浓郁的肃杀之气直扑北岸。这是南京朝廷最直接的警告,意图以泰山压卵之势,摧垮北平的抵抗意志。
北岸,燕军控制区的哨所却异乎寻常的安静。没有对等的喧嚣,没有针锋相对的陈列。唯有斥候轻骑如幽灵般掠过江滩,更远的丘陵制高点上,偶尔有冰冷的金属反光一闪而逝。
沈炼一身玄色轻甲,外罩御寒的深色斗篷,如同磐石般立在一处隐蔽的观察点上。他并未关注对岸那喧嚣的“表演”,而是缓缓举起手中一个长约一尺、包裹着黑色皮革的黄铜圆筒——这是天工院光学坊的最新成果,被林庆云命名为“千里镜”。
他将眼睛凑近镜片,对岸那看似遥远的景象瞬间被拉至眼前。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楼船上士兵脸上紧张的神情,看到指挥舰上将领那故作镇定的挥手,看到营寨中辎重堆放的具体位置。这超越常人视距的洞察力,让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
“记下,”他声音低沉,对身旁的书记官道,“乙字区域,新增楼船三艘,吃水颇深,应为新造;丙字区域,骑兵队列散乱,马蹄声虚浮,恐多为新募之兵,训练不足;戊字区域,粮垛分布……嗯?其阴影角度有异,可能部分为虚设。”
书记官运笔如飞,将这些关乎敌军虚实的情报一一记录。这便是北平的威慑之一——在信息的获取上,已形成代差。
与此同时,在更北方的边境线上,一场小规模的遭遇战刚刚结束。一队试图渗透侦察的南京精锐夜不收,与燕王麾下的同名部队狭路相逢。战斗短暂而激烈。
一名燕军队正(沈炼麾下基层军官)在冲锋时被弩箭射中肩胛,剧痛之下却并未失去战力。他迅速从腰间皮囊中取出一个指头大小的竹管,咬掉塞子,将其中些许白色粉末倒入口中。片刻之间,他苍白的脸色泛起一丝异样的红晕,呼吸变得粗重,眼神中痛苦锐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亢奋的锐利。他低吼一声,竟单手挥刀,再次扑入战团。
这小小的竹管里,正是林庆云主持提纯成功的麻黄碱。虽不能疗伤,却能在关键时刻激发体能,压制痛楚,对于执行高风险任务的精锐而言,无异于多了一条性命。
战斗迅速以燕军的小胜告终,俘获敌酋两名。打扫战场时,燕军士兵们熟练地为同伴包扎。他们使用的止血绷带都经过沸煮和烈酒浸泡,伤兵会被立刻后送,由随军的、受过林庆云基础培训的医护兵处理。一套基于张明远战场急救理念建立的、虽简陋却高效的战场医疗与后送体系,正在悄然运转。
当沈炼带着千里镜观测到的详实情报,以及边境小胜并俘获敌酋的消息回到北平时,朱棣正在校场检阅一部换装了“标准化弩机”的新军。
士兵们操演着一种全新的战术。不再是传统的密集箭阵,而是以更分散的队形,依靠弩机更强的穿透力、更快的上弦速度(得益于标准化零件和辅助上弦工具),进行快速而精准的轮番射击。校场上的箭靶,被摧枯拉朽般撕裂。
“好!”朱棣坐在轮椅上,忍不住赞了一声。他看向身旁的林庆云和姚广孝,“南京在江边虚张声势,而我北平,却在实实在在地磨砺爪牙。”
姚广孝微笑道:“殿下,南朝演武,是给人看的;我军操练,是给仗打的。此乃其一。其二,南朝恃长江天险,楼船之利,仍困于水战陆攻之旧法。而我军,”他指了指那些弩机,又遥指南方,“沈将军的千里镜,已让其天险形同虚设;边境小挫,让其知晓我尖牙利爪之锋;更遑论,我军后勤、医疗,皆非其所能想象。此消彼长,胜负之数,未必在南。”
林庆云补充道:“殿下,姚师所言极是。南京试图以势压人,而我等,当以‘技’与‘制’破局。可将我军部分新式装备之效能,战场救护之实况,择其可公开者,通过《北平行记》等渠道,巧妙散播出去。要让南京君臣知晓,他们面对的,绝非只是一支悍勇的边军,而是一支……他们无法理解的军队。”
朱棣眼中精光闪动。他明白了这种“不对称”威慑的意义。不直接派大军与对方在长江对峙,而是通过精准的情报能力、单兵装备的优势、后勤医疗的保障、以及战略战术的先进性,向南京传递一个明确的信息:你的数量优势,在我的质量与体系优势面前,未必有用。
“准!”朱棣断然道,“不仅要让他们知道,还要让天下人都看看,何为真正的强军之道!”
很快,一些关于燕军“箭无虚发”、“伤兵速愈”、“洞察千里”的传说,开始混杂在商旅流言中,向南扩散。这些传言在南京朝廷看来或许是夸大其词,但在底层士兵和有心人听来,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真实感。
长江两岸,一边是喧嚣的鼓噪,一边是沉默的磨刀。无形的压力,开始反向渗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