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朝历代的造反起义者无不是趁乱世广施粥米,裹挟百姓,聚众数万甚至数十万,以此作为谋夺天下之基。
陈善却对此嗤之以鼻。
一支拥有钢铁般的意志、百折不挠,面临任何困境都不气馁、不退缩的队伍才是他想要的。
兵贵精而不在众。
再者以西河县堪称奢侈的后勤补给方式,也养不起太大规模的军队。
“尔等的忠心本县已经感受到了。”
“你们不愿意把一身勇力消耗在沉重的劳役中,有一颗想进步的心是好的。”
“可是……”
陈善正想找个合适的理由婉拒奴工的效忠时,下方群情汹汹地喊道:“县尊,我们都想进步!”
“求您给我们一个进步的机会!”
“我等绝不会辜负您的厚望!”
“为县尊效力,死也无憾!”
“此去三千里,不破东胡誓不返还!”
陈善心里暗骂:尼玛的,一个个都想进步,钱从哪儿来?粮从哪儿来?
从事工造机巧的,不停打报告申请研究经费。
程博简这个老东西三天两头找我要实验素材。
农业育种要钱,培育良马还是要钱。
西河县的家底再厚,也禁不起这么造啊!
“尔等如此恳切,本县自然无法置之不理。”
“这样吧,明日由军中派人来,挑选体格强健、马术精湛、骁勇敢战者,编入军伍之中。”
“员额……就定在一万。”
陈善扫视着跪在地上的奴工:“落选者也不必灰心丧气。”
“本县的出身想必你们很多人都知道,一时走投无路当了马匪,不代表一辈子都会是马匪。”
“同样,尔等受困于矿坑洞穴之中,却不代表一辈子都会是奴工。”
“西河县是个包容开放的地方,只要有一技之长,就不缺让你们出人头地的机会。”
“好啦,把抢到的东西还回去,尽心准备明日的兵员选拔。”
“本县相信你们一定会不负所托,建功立业的!”
奴工们迟疑片刻,先后站了起来。
“为西河建功!”
也不知道谁先起的头,奴工们伫立在山野间发出山呼海啸的呐喊。
“建功立业!”
“出人头地!”
陈善抬手做了个四方揖,这才转身飘然离去。
“你们把本县的话传达到别处。”
“安抚好奴工的情绪,尽力救治伤员。”
“死者按照工亡的标准给予抚恤、烧埋钱。”
“尽快恢复矿山的正常运转。”
简单吩咐几句后,陈善招了招手:“咱们回去吧。”
王昭华面色诧异:“这就走了?”
陈善莫名其妙:“事情处置妥当,不走留在这里吹冷风吗?”
“或者嫂夫人喜欢这里的风景,想要观赏一番?”
王昭华柳眉倒竖:“你怎么说话夹枪带棒的,我是问你不担心他们再闹起来?”
陈善哂笑道:“本县给足了他们面子,该退让的也退让了。”
“再闹?”
“那就不是修德站在这里跟他们说话了。”
扶苏劝道:“妹婿自有主张,咱们无需过问太多,走吧。”
夕阳西垂,天色渐暗。
奴工暴动引发的骚乱还未来得及波及到县城,就无声无息地消弭平静。
大多数人甚至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是奴工里发生了小规模的打斗,再稀松寻常不过。
家中有客到访,今晚的宴席十分丰盛。
嬴政吃了个五分饱之后,刻意挑起话头。
“县婿,听乔松说今日矿山里的奴工为了争取赴死的名额而大打出手?”
“老夫已近知天命之年,还从未听过如此离奇的事。”
陈善用力嚼吧嚼吧咽下嘴里的嫩羊肉,口齿不清地说:“哪有什么争相赴死,说到底不过是个‘利’字而已。”
“以往在草原上的,怎么不见他们为了部族首领去送死?”
“被西河县虏获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拼个玉石俱碎?”
他灌了口鲜美的热汤,发出满足的长叹。
“老妇公听过一句话没有?”
“打不过就加入。”
“矿山里的奴工越是了解西河县,就愈发认识到——这不是他们凭借着一腔血勇,前赴后继舍命相搏就能打败的对手。”
“西河县太强了,强到让他们绝望,生不出与之敌对的心思。”
“而他们又看到,这里的百姓、士卒过得太好了,好到让他们之前想都不敢想。”
“换了您,您会怎么选?”
嬴政勉强笑了笑。
他对陈善始终喜欢不起来,很大原因就是对方说的话他没一句爱听的。
那种无意识流露出来的骄傲和自豪,就像无形的钢针在刺痛他敏感的帝皇之心。
“朝廷征役向来是个大难题,百姓无不畏之如虎,无论怎么催逼照样拖拖拉拉难以征到足额的役力。”
“想不到原因如此简单——唯钱粮不足而已。”
嬴政似乎在替自己找理由,也像是在讽刺陈善不过是仗着钱多才能无往而不利。
陈善放下筷子抹抹嘴,开始大放厥词:“那是因为始皇帝傻!”
“满朝文武尽是昏聩无能之辈!”
“守着金山还能要饭吃?”
“他们还真干出来了!”
嬴丽曼脸色大变:“修德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
“父亲,他嘴上没个把门的,您就当他放了个屁。”
陈善老大的不乐意:“为夫说的是咸阳宫里的始皇帝,夫人你骂我作甚?”
“你们虽然是嬴姓赵氏一脉,但传承这么多代,早就疏远淡漠了。”
“说不定人家压根不知道有你们这一支呢。”
嬴丽曼大为火光:“反正就是不许说!”
“你这张嘴惹了多少祸自己不清楚吗?”
“上回辱骂杨樛,要不是父亲出面代为斡旋,现在还不得安宁。”
“这才好了几天,你又故态复萌了?”
陈善顿时哑口无言,气闷地别过头去。
嬴政神色平淡,语气祥和地说:“县婿,老夫倒想听听你的真知灼见。”
“始皇帝傻在何处?”
“他怎么守着金山要饭吃了?”
陈善刚要开口,脚背上忽然被狠狠踩了一脚。
“嘶……”
“妇公,非是修德藏拙,曼儿她在桌底下踩我。”
“她不让我说!”
陈善借机向老丈人告状。
“曼儿,不得无礼!”
嬴政冷着脸呵斥了一句,再度恢复笑容:“贤婿尽管道来。”
嬴丽曼差点被陈善气死。
我绞尽脑汁,就为了把你推上郡守之位。
你不和我一道努力也就罢了,还公然诽谤我父皇!
行,你说吧。
反正你一天当不上郡守,咱们一天别想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