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铭站在那片,冰冷的月光之下。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他终于体会到了,四百年前,那些被东厂和锦衣卫盯上的“孤臣”们,那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望。
他想起了,前世他作为大明首辅赵贞吉,在那个同样月冷如霜的夜晚。
他刚刚在朝堂之上,用一份,无可辩驳的账目,驳斥了严嵩党羽,试图侵吞南直隶漕运的图谋。他赢得了一场看似酣畅淋漓的胜利。
然而,当他深夜回到首辅值房时。他却在自己,那本《资治通鉴》里,发现了一根,不属于他的银色的发丝。
那是,来自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的、最轻蔑,也最致命的“警告”。
——东厂的“缇骑”,可以在他赵贞吉的眼皮底下,来去自如。
那一刻他所感受到的,那种被无形的、绝对的皇权,所扼住咽喉的冰冷。
与今晚,何其相似!
他被困住了。
沙立春,用他那张,由“权力”和“规则”,编织而成的大网,将他死死地困在了东州,这座“牢笼”之中。
“光谷”项目是他杜铭的功绩?
不,那是他沙立春“领导有方”的政绩。
“数字科学城”,不是是他杜铭的蓝图?
不,那是他沙立春用来钓出所有“贪婪者”的诱饵。
他所做的一切,都被这张大网牢牢地罩住。
杜铭不怕李大康,在常委会上拍桌子。
他不怕侯亮那个草包,当众叫嚣。
因为那是“人”的斗争。
而现在,他要面对的是“系统”的碾压!
沙立春根本不需要,和他进行任何“辩论”。
杜铭靠的是什么?
靠的是“光谷”的“效率”?靠的是“数字科学城”的“蓝图”?
这些在沙立春的“天威”面前一文不值。
杜铭他就像一个,技艺精湛的“角斗士”。他可以在李大康、李国平、侯亮这些,同等级的对手面前,赢得一场又一场漂亮的胜利。
但沙立春是“皇帝”。
是这座“角斗场”的主人。
“皇帝”是不需要亲自下场,和“角斗士”搏命的。
他只需要,动用他那省委书记的无上权威, 动用他手中那支掌控着全省“规则”和“程序”的笔。
他甚至不需要再派侯亮,这种“草包”来调查杜铭。
他只需要——“等”。
他只需要让省发改委,对“光谷”的“地铁规划”,进行一次,长达半年的“可行性再论证”。
他只需要让省财政厅,对“数字科学城”的“税收优惠”政策,进行一次“合规性”的重新“审议”。
他不需要打败杜铭。
他只需要用这套他最熟悉的“官僚主义”体系,将杜铭那辆正在疯狂加速的“战车”拖慢下来。
他杜铭和他所创造的一切,都将在这场无休止却又完全“合规”的“拉锯战”中,慢慢消散!
杜铭那所谓的“东州速度”,将会熄火。
他那“点石成金”的“神话”,将会破灭。
他那从海西,带来的“天兵”和从华尔街,引来的“金主”,将在这场无尽的等待中,耗尽所有的耐心和资金!
而杜铭,这个失去了“速度”和“政绩”的“过江龙”,最终也只会变成一条困在浅滩里的“死鱼”。
这就是“系统”的力量。
这就是“皇帝”的“阳谋”。
这才是沙立春真正的杀招。
“不……”
杜铭缓缓地,吐出了一口冰冷的浊气。
那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慌,在短短几十秒内,就被他在无数次,比这更绝望的“生死搏杀”中,早已淬炼得坚不可摧的心,给强行压了下去!
“我不是四百年前那个,只能仰望天听的赵贞吉了。”
“我是杜铭。”
“我手里有他们,无法想象的‘武器’!”
他必须反击。
杜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走回办公桌前,在白纸上,用红色的记号笔,画下了一个巨大的“x”。
这个“x”,代表着他,之前所有天真的“幻想”。
他本以为,他是来“建设”的。
现在他明白了。他是来“战争”的。
他,在白纸的另一边,缓缓地写下了三个字。
“沙立春。”
然后,是第二个。
“李大康。”
他们是一体的。
他们就是那座“黑金帝国”的“皇帝”和“内相”。
而要,扳倒这个帝国,他缺最关键的一环——
“证据!”
“我唯一的证据,就是刘一真!”
杜铭决定设一个局, 一个惊天动地的局,抓住刘一真。
但他显然在温哥华没办法做到。
加拿大不是海西不是海东。他杜铭在东州,可以呼风唤雨。但在渥太华,他连一个警察,都调动不了。
引渡?更是天方谭。
他拿什么理由,去引渡?
说刘一真是沙立春的“白手套”?
那等于是主动向沙立春,暴露自己的底牌!等于是主动 告诉沙立春,自己已经知道了那个最黑暗的秘密!
沙立春会立刻,不惜一切代价,动用所有的力量,将他这个“知道得太多”的“威胁”彻底“抹杀”!
他不能用“强”的。
他只能用“骗”的。
他要将那条,已经逃到了“天涯海角”的鱼,亲手“请”回到他自己的“鱼塘”里!
杜铭重新,拿起了那部加密卫星电话。
他再次拨通了,张振宇的号码。
“振宇。”
“振宇,”“刘一真的‘故事’,我听完了。现在,轮到我们,给他讲一个新‘故事’了。”
“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张振宇敏锐地察觉到了杜铭声音里那股不同常的杀气。
他是一个在华尔街,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屠宰场”里活下来的“幸存者”。他能清晰地分辨出,什么是虚张声势的“威胁”,什么才是真正的杀意。
而杜铭,此刻就充满了,这种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