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走出看守所的那天傍晚，陈砚的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屏幕上跳动的“律所主任”四个字，让他刚放松的神经又紧绷了几分——自从王海案胜诉后，所里几次提起要给他“重点资源倾斜”，但他总觉得，这种“倾斜”背后，藏着不轻松的期待。
“陈砚，来我办公室一趟。”主任的声音带着笑意，却透着不容拒绝的严肃。陈砚挂了电话，攥了攥手里王海家属送的那袋红薯干，转身往主任办公室走。路过工位时，小林朝他挤了挤眼，小声说：“听说有个千万级的大案子，主任要交给你。”
千万级——陈砚心里咯噔一下。他执业三年，经手最大的案子标的也才百万出头，突然面对这么大的体量，兴奋里裹着不安。推开门，主任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旁边还坐着个穿西装的男人，梳着一丝不苟的油头，腕上的手表闪着冷光。
“陈砚来了，快坐。”主任指了指旁边的沙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d公司的张总，他们公司遇到点合同纠纷，想请咱们所代理，我寻思着，你刚打赢王海案，思路清晰，这个案子交给你最合适。”
张总立刻站起来，递过一张烫金名片，笑容热情却带着距离：“陈律师，久仰大名。王海案我听说了，能在那么难的情况下翻盘，您的能力没话说。我们公司这次的案子，标的不算小，要是能胜诉，除了约定的律师费，我再额外给您加20%的奖金。”
20%的奖金——陈砚捏着名片的指尖微微发烫。他粗略算了算，按千万标的的常规律师费比例，这笔奖金几乎抵得上他大半年的收入。但王海案里包工头用钱收买他的画面突然闪过，他定了定神，把名片收好，语气平稳：“张总客气了，律师费按律所规定来就行。您先说说案子的具体情况吧，我得先评估下证据是否充分。”
张总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文件：“我们公司上个月跟c公司签了设备采购合同，约定这个月5号交货，结果他们延迟了10天还没送过来，反而把我们告了，说我们拒付尾款，要我们赔违约金。您看，这是合同和c公司的起诉状。”
陈砚接过文件，快速翻看起来。合同条款写得很明确：“c公司需在10月5日前交付全部设备，延迟交付超3天，d公司有权拒付尾款并要求赔偿损失”。而c公司的起诉状里，却一口咬定“d公司以‘设备规格不符’为由故意刁难，拒绝验收，导致无法交付”，还附了几张设备照片，标注着“不符合合同约定”。
“不对劲。”陈砚皱起眉，“如果c公司真的延迟交货，按合同约定他们本就理亏，为什么还敢主动起诉？而且这些设备照片，没有拍摄时间和地点，证据链不完整，他们就不怕法院不采信吗？”
张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语气有些不耐烦：“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可能是觉得我们公司急着用设备，想逼我们和解吧。陈律师，你不用管这些，只要能打赢官司，钱不是问题。”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个案子对我们公司很重要，要是输了，不仅要赔违约金，后续的生产计划也得耽误，损失就大了。”
陈砚没接话，继续盯着合同里的条款。他注意到，合同里关于“设备规格”的描述很模糊，只写了“符合行业标准”，没有具体的参数指标。这在商事合同里很罕见，正常情况下，百万级以上的采购合同，都会把规格参数列得一清二楚，避免后续纠纷。
“张总，”陈砚抬头，“这份合同是谁起草的？为什么设备规格只写了‘符合行业标准’，没有具体参数？”
张总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陈砚的目光：“是我们公司的行政部起草的，可能……可能是当时赶时间，没考虑那么细。陈律师，这影响不大吧？我们有之前和c公司沟通的邮件，能证明他们知道我们要的设备规格。”
“邮件很重要，您得尽快提供给我，包括所有关于合同履行的沟通记录，比如交货时间的确认、设备规格的协商、延迟后的交涉内容，越详细越好。”陈砚把文件整理好，“另外，我需要去贵公司核查一下合同存档、财务付款记录，还有c公司延迟交货的书面通知，这些都是关键证据。”
“没问题，”张总立刻答应，“我明天就让助理准备好，您随时可以去公司。”他看了看表，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个会要开，案子就拜托陈律师了。要是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张总走后，主任拍了拍陈砚的肩膀：“陈砚，这个案子可是块肥肉，不仅标的大，d公司还是咱们市的重点企业，要是服务好了，后续的长期合作跑不了。你好好干，打赢了这个案子，明年晋升合伙人的事，我给你重点推荐。”
合伙人——这是陈砚一直以来的目标，可此刻听到这话，他却没觉得兴奋，反而更不安了。主任的话像一层压力，裹着张总的高额奖金，让这个案子从“单纯的法律委托”，变成了关乎职业前途的“考验”。
回到工位，陈砚把d公司的文件摊在桌上，反复看着那份模糊的合同条款。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c公司的反常起诉、合同的模糊条款、张总提到“赶时间”时的闪躲眼神，这些细节像拼图一样，凑不出一个合理的逻辑。
他掏出手机，想给周明远打个电话问问意见，却看到小林发来的消息：“陈律师，我刚打听了，d公司之前找过其他律所，都被拒绝了，说是案子有‘隐情’，你小心点。”
有隐情？陈砚心里一沉。他立刻搜索d公司和c公司的信息，发现两家公司之前有过三次合作，每次都有不同程度的合同纠纷，而且每次都是d公司“占理”，但最终都以“和解”收场，从未闹到法院。这次c公司主动起诉，反而打破了之前的“默契”。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陈砚接起，里面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陈律师，别接d公司的案子，水很深。c公司手里有d公司的‘把柄’，不是表面的合同纠纷那么简单。你要是不信，去查一下d公司上个月的银行流水，看看有没有一笔转给c公司的‘咨询费’。”
电话突然挂断，陈砚握着手机，愣在原地。咨询费？d公司为什么要给c公司付咨询费？这和合同纠纷有什么关系？那个陌生号码是谁？为什么要提醒他？
他抬头看向窗外，夜色已经笼罩了城市，办公桌上的文件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高额奖金、合伙人机会、模糊的合同、反常的起诉、匿名的警告，这些东西交织在一起，像一颗裹着糖衣的炮弹，不知道里面藏着的，是机遇，还是陷阱。
陈砚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拨通了银行朋友的电话：“喂，帮我查一下d公司上个月的银行流水，看看有没有转给c公司的‘咨询费’，金额大概多少……”他不知道，这个决定，会把他卷入一场比王海案更复杂的旋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