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并没有直接去听雨轩。
在宋氏派来的丫鬟提着灯笼,战战兢兢地在前面引路时,她忽然开口道:“先去落霞苑。”
那丫鬟愣了一下,不解地看着她。
“大小姐,夫人吩咐了,让您回听雨轩……”
“我说,去落霞苑。”云曦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力道。
丫鬟不敢再多言,连忙调转方向,朝着相府最偏僻的西北角走去。
越往里走,光线越是昏暗,路也越发难行。
脚下的青石板路渐渐被坑洼不平的土路取代,两旁的景致也从修剪整齐的花木,变成了半人高的杂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腐败的气息,偶尔还有几声不知名虫子的鸣叫,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里,就是原主云曦被赶听雨轩之后,住了整整八年的地方。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翻涌,那些被冷眼相待、被克扣饭食、在寒冬腊月里连一盆取暖炭火都没有的日子,一幕幕浮现。
原主就是在这里,被磋磨掉了所有的灵气和尊严,变得越来越呆滞,越来越沉默,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终于,一个破败的院门出现在眼前。
院门上方的牌匾歪歪斜斜地挂着,“落霞苑”三个字早已斑驳脱落,几乎看不清字迹。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一股更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
院子里杂草丛生,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杂物,一口枯井旁长满了青苔。
正对着院门的三间正房,其中一间的屋顶破了个大洞,月光从洞口倾泻下来,照亮了屋内的狼藉。
这就是当朝丞相府嫡长女的住所。
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会信。
跟在后面的丫鬟看着眼前的景象,脸上也闪过一丝不忍和鄙夷,但更多的是畏惧,不敢多看。
云曦的目光扫过整个院子,最后停留在东厢房那扇紧闭的门上。
她走过去,推开了门。
屋内一片漆黑,借着丫鬟灯笼的光,能看到里面的陈设简单到了寒酸的地步。
一张只有三条腿,用石头垫着才勉强稳住的桌子。
一把缺了靠背的椅子。
还有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床上铺着一床又薄又硬,散发着霉味的被褥。
这就是原主的所有家当。
云曦的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最后,她开口道:“把这里所有的东西,全都给我搬到听雨轩去。”
“啊?”丫鬟惊得张大了嘴巴,“大小姐,这些……这些东西又破又旧,听雨轩那边什么都是新备下的,您何必……”
“我让你搬,你就搬。”云曦的语气很平静。
她要搬走这些东西,不是因为念旧,而是为了示威。
她要让宋氏,让云嫣,让整个相府的人都看看,她们曾经是如何对待她这个嫡长女的。
丫鬟不敢违逆,只能苦着脸应下,转身要去叫人。
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粗布衣衫,身形瘦弱,看起来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端着一个托盘,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看到院子里的云曦和提灯的丫鬟,明显愣住了,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
“大……大小姐?”妇人声音颤抖,手中的托盘都差点没拿稳。
云曦在原主的记忆中搜索着。
很快,一个名字浮现出来——翠屏。
这是她生母沈氏当年身边四个大丫鬟之一,也是唯一一个在沈氏去世后,没有被宋氏发卖或配人,而是被贬到浣衣局干粗活,却还时常偷偷接济原主的人。
在原主最艰难的日子里,是翠屏冒着被责罚的风险,偷偷给她送来几个馒头,或是一件旧棉衣,才让她没有真的饿死或冻死。
“翠屏姑姑。”云曦轻声唤道。
听到这声称呼,翠屏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她快步走上前来,将托盘放在地上,激动地上下打量着云曦。
“大小姐,您……您真的回来了!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啊!”翠屏语无伦次,喜极而泣。
“我听说您被……被送去了鬼哭崖,奴婢……奴婢担心得一夜没睡,求了菩萨好久。”
云曦看着她,心中划过一丝暖流。
“我没事。”云曦扶住她,“以后,你不用再去浣衣局了,回我身边伺候吧。”
“大小姐?”翠屏又惊又喜。
“父亲已经让我搬回听雨轩了。”云曦淡淡地说道,“我身边,缺一个信得过的人。”
翠屏激动得连连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
“奴婢愿意!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大小姐!”
云曦点了点头,目光落到她刚才放在地上的托盘上。
托盘里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白粥,和两个白面馒头。
在这深夜里,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你拿来给我的?”云曦问。
翠屏擦了擦眼泪,连忙点头:“奴婢听说您回来了,就赶紧去厨房,求了相熟的婆子,给您熬了碗粥。您一天没吃东西,肯定饿坏了。”
云曦看着那碗粥,心中百感交集。
她现在确实需要补充体力。
她没有客气,端起碗,就着清冷的月光,将那碗白粥喝得干干净净。
一股暖意从胃里升起,驱散了身体里部分寒意和疲惫。
“走吧,”她放下碗,“我们回听雨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