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癸未年（公元前98年）到甲午年（公元前87年），共十二年。
??** 天汉三年（癸未，公元前98年）**
??春季，二月，王卿因罪自杀，汉武帝任命执金吾杜周为御史大夫。（班《表》记载：中尉负责巡察京城，太初元年改名为执金吾。应劭注释：吾，是抵御的意思，执金吾掌管兵器，用来抵御突发状况。师古注释：金吾，是一种鸟名，主管避除不祥之事。天子出行时，执金吾在前面开道，以防备意外，所以拿着这种鸟的图像作为标志，也因此作为官名。 ）
??开始实行酒类专卖制度。（应劭注释：官府自行卖酒，百姓不能再私自卖酒。韦昭注释：用木筏渡水叫榷，这里是说禁止百姓酿酒卖酒，只有官府可以开设经营，就像在道路上设置木筏，只有官府能获利。师古注释：榷，就是步渡桥，《尔雅》中称为石杠，现在叫略彴。把这件事垄断起来，将利润收归官府，百姓就无法参与其中，就像过河的木筏一样，所以以此命名。 ）
??三月，汉武帝前往泰山，进行祭祀天地的封禅大典，在明堂祭祀祖先，并接受各郡国的年度报告。返回途中，祭祀常山，将玄玉埋入地下。那些等候祭祀神仙、入海寻找蓬莱仙境的方士，始终没有带来任何成功的消息，而公孙卿仍用发现巨人脚印的说法来解释（大人迹见二十卷元封元年 ）。汉武帝对这些方士荒诞不经的话越来越厌倦，但还是没有完全断绝与他们的联系，希望能遇到真正的神仙。从这以后，谈论神仙祭祀的方士越来越多，然而效果如何，大家都有目共睹了。
??夏季，四月，发生大旱灾。汉武帝大赦天下。
??秋季，匈奴入侵雁门郡（雁门郡属并州 ）。雁门太守因畏敌怯懦被判处死刑，在集市上斩首示众（如淳注释：按照军法，行军时逗留不前、畏敌怯懦的人要被斩首。 ）。
??**四年（甲申，公元前97年）**
??春季，正月，汉武帝在甘泉宫接见诸侯王。
??汉武帝征发天下七种人（张晏注释：有罪的官吏，是第一种；逃亡的人，是第二种；入赘的女婿，是第三种；商人，是第四种；过去有市籍的人，是第五种；父母有市籍的人，是第六种；祖父母有市籍的人，是第七种；一共七种人。 ）以及勇敢之士，派贰师将军李广利率领六万骑兵、七万步兵从朔方郡（今内蒙古杭锦旗北 ）出发；强弩都尉路博德率领一万多人与李广利会合；游击将军韩说率领三万步兵从五原郡（今内蒙古包头西北 ）出发；因杅将军公孙敖率领一万骑兵、三万步兵从雁门郡出发。匈奴得知消息后，把家属和财物全部远远地迁移到余吾水（今蒙古国鄂尔浑河支流土拉河 ）以北（师古注释：累重，指妻子儿女、资产。 ）。单于则率领十万大军在余吾水南岸严阵以待，与李广利的军队交战。李广利在解围后率军返回，与单于连续激战十多天（《考异》记载：《史记·匈奴传》说李广利在这次战役中投降匈奴，这是错误的。 ）。游击将军韩说没有收获。公孙敖与匈奴左贤王交战，作战不利，也率军撤回。
??当时，汉武帝派公孙敖深入匈奴境内迎接李陵，公孙敖无功而返，还说：“抓到的俘虏说，李陵教单于用兵来防备汉军，所以我没有收获。”汉武帝于是下令将李陵的家族灭族。不久后才得知，教单于用兵的是投降匈奴的汉朝将领李绪，而不是李陵。李陵派人刺杀了李绪。大阏氏（师古注释：大阏氏，是单于的母亲 ）想杀掉李陵，单于把他藏到了北方；大阏氏死后，李陵才回到匈奴王庭。单于把女儿嫁给李陵，封他为右校王，李陵与卫律都受到重用，执掌大权。卫律常常在单于身边；李陵则住在外面，遇到大事才会入朝商议。
??夏季，四月，汉武帝立皇子刘髆为昌邑王（昌邑国属兖州，就是山阳郡一带；在唐朝时属于宋、亳、单、郓四州之间。《考异》记载：《表》中说六月乙丑日立，现在依从《武纪》的记载。 ）。
??**太始元年（乙酉，公元前96年）** （应劭注释：表示要荡涤天下，与百姓重新开始，所以以此作为年号。 ）
??春季，正月，公孙敖因妻子参与巫蛊之术而被腰斩（巫，是指从事占卜祈祷的人；蛊，是指用诅咒、妖术来迷惑人；这里是说让巫师祭祀、诅咒、施妖术来蛊惑人。 ）。
??汉武帝将各郡国的豪杰迁徙到茂陵。
??夏季，六月，大赦天下。
??这一年，匈奴且鞮侯单于去世。他有两个儿子，长子是左贤王，次子是左大将。匈奴的二十四位长官中，左贤王地位第一，左大将地位第五。左贤王还没赶到，匈奴的贵族们以为他生病了，就改立左大将为单于。左贤王听说后，不敢前进；左大将派人去召左贤王，并要把单于之位让给他。左贤王以生病为由推辞，左大将不答应，说：“如果你不幸去世，就把单于之位传给我。”左贤王答应了，于是被立为狐鹿姑单于；左大将则被封为左贤王。几年后，左贤王病死，他的儿子先贤掸没能继承单于之位，被改封为日逐王（日逐王住在匈奴西边，因为太阳从西边落下，所以以此为名。到宣帝神爵二年，先贤掸前来归降。 ）。单于让自己的儿子做了左贤王。
??**二年（丙戌，公元前95年）**
??春季，正月，汉武帝前往回中。
??杜周去世，光禄大夫暴胜之被任命为御史大夫。
??秋季，发生旱灾。
??赵地的中大夫白公上奏，建议开凿渠道引泾水，渠道从谷口（今陕西泾阳西北 ）开始，到栎阳（今陕西西安阎良区武屯镇 ）结束（班《志》记载，谷口、栎阳二县属左冯翊。师古注释：谷口，就是现在的云阳县。杜佑注释：现在云阳县的治所谷口，就是此地。又说：醴泉，是汉时谷口县的属地，隋朝时改为醴泉县，谷口县的旧城在县西北。 ），注入渭水，全长二百里，可灌溉农田四千五百多顷，因此被命名为白渠；百姓从中受益。
??**三年（丁亥，公元前94年）**
??春季，正月，汉武帝前往甘泉宫。二月，前往东海郡（今山东郯城一带 ），捕获赤雁。又前往琅邪郡（今山东临沂一带 ），（东海、琅邪二郡都属徐州。琅邪，在唐朝时为沂、密州 ），在成山（今山东荣成成山角 ）拜祭太阳（孟康注释：礼日，就是拜日。如淳注释：在成山拜日。师古注释：成山在东莱不夜县，伸入海中。 ），登上之罘山（臣瓒注释：《地理志》记载，东莱腄县有之罘山。），在海上航行后返回。
??这一年，皇子刘弗陵出生。刘弗陵的母亲是河间（今河北献县东南 ）人赵倢伃（河间国属冀州，在唐朝时为瀛、莫州之地。汉武帝设置倢伃这一妃嫔等级，地位相当于上卿，爵位与列侯相当。师古注释：倢，是说得到皇帝的宠幸；伃，形容女子美貌。 ），她住在钩弋宫（师古注释：《黄图》记载，钩弋宫在城外；《汉武故事》记载，在直门南。 ），怀孕十四个月才生下刘弗陵。汉武帝说：“听说从前尧也是十四个月出生的，如今钩弋夫人也是如此。”于是把刘弗陵出生的宫门命名为尧母门。
??史臣司马光评论道：作为君主，一举一动都不可不谨慎，内心的想法必然会表现在外，天下人没有不知道的。当时，皇后、太子都安然无恙，却把钩弋宫的门命名为尧母门，这是不合时宜的。因此，奸邪之臣揣摩汉武帝的心意，知道他特别宠爱小儿子，想要立他为继承人，于是就有了危害皇后、太子的心思，最终酿成了巫蛊之祸，真是可悲啊！
??赵地人江充被任命为水衡都尉（赵国属冀州；在唐朝时为冀州，其属地还分入深州、德州境内。元鼎二年，开始设置水衡都尉，负责掌管上林苑。应劭注释：古代管理山林的官员叫衡；因为掌管各个池苑，所以称为水衡。张晏注释：主管都水以及上林苑，所以叫水衡；主管各个官府，所以叫都；因为有士卒、军事方面的事务，所以叫尉。师古注释：衡，是平衡的意思，主管平衡税收；水衡都尉位列九卿，俸禄为中二千石。 ）。当初，江充是赵敬肃王的门客（敬肃王，名彭祖；死后谥号为敬肃。 ），因得罪了赵太子丹，逃亡到京城，向汉武帝告发了赵太子的隐私，赵太子因此被废黜。汉武帝召见江充，江充身材魁梧，穿着轻细华丽的衣服，汉武帝觉得他很奇特；和他谈论政事，汉武帝非常高兴，从此江充得到宠幸，被任命为直指绣衣使者，负责督察皇亲国戚、近臣中奢侈无度的人。江充检举弹劾毫不避讳，汉武帝认为他忠诚正直，说的话都很合自己的心意。有一次，江充跟随汉武帝前往甘泉宫，遇到太子的家臣乘坐马车在驰道（应劭注释：驰道，是天子专用的道路，就像现在的中道。孔颖达注释：驰道，是正道、御路。是天子车马奔驰的地方，所以叫驰道。如淳注释：《令乙》规定：骑马或乘车在驰道中行驶，已经判罪的，要没收车马和装备。师古注释：家使，是太子派到甘泉宫问候汉武帝的人。）中行驶，江充就把他抓起来交给了有关部门。太子听说后，派人向江充道歉说：“我不是爱惜车马，实在是不想让皇上知道这件事，以免皇上认为我平时对身边人管教不严，还望江君能宽恕他！”江充不听，还是向汉武帝奏报了此事。汉武帝说：“做臣子的就应该这样！”从此，江充越发受到信任，威名震动京城。
??**四年（戊子，公元前93年）**
??春季，三月，汉武帝前往泰山。壬午日，在明堂祭祀高祖，以配享上帝，并接受各郡国的年度报告。癸未日，在明堂祭祀孝景皇帝。甲申日，进行封禅大典。丙戌日，在石闾山举行祭地仪式。夏季，四月，前往不其县（应劭注释：是东莱的一个县。我依据班《志》，不其县属琅邪郡 ）。五月，返回，前往建章宫，大赦天下。
??冬季，十月甲寅日，是月末最后一天，发生了日食。
??十二月，汉武帝前往雍地（今陕西凤翔南 ），祭祀五畤；向西到达安定（今甘肃镇原东南 ）、北地（今甘肃庆阳西北 ）。（这两个郡属朔方州。安定，在唐朝时为泾、原之地；北地，在唐朝时为邠、宁、环、庆、盐、宥州之地 ）。
??**征和元年（己丑，公元前92年）**
??春季，正月，汉武帝返回京城，前往建章宫。
??三月，赵敬肃王刘彭祖去世。刘彭祖娶了江都易王曾经宠幸的淖姬（刘彭祖是汉景帝的儿子，景帝前二年被封为广川王，景帝五年改封到赵国。淖姬的事情见十九卷元狩二年。），生下儿子，取名淖子。当时，淖姬的哥哥是汉朝的宦官，汉武帝召见他询问：“淖子这个人怎么样？”他回答说：“淖子欲望太多。”汉武帝说：“欲望太多不适合统治国家、治理百姓。”又询问武始侯刘昌（刘昌也是刘彭祖的儿子。班《志》记载：武始县属魏郡 ），回答说：“他没有什么过错，也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地方。”汉武帝说：“这样就可以了。”于是派使者立刘昌为赵王。
??夏季，发生大旱灾。
??汉武帝住在建章宫时，看到一个男子带着剑进入中龙华门，怀疑他是不寻常的人，便下令将其抓捕。男子扔掉剑逃跑，追赶的人没有抓到他。汉武帝大怒，斩杀了负责宫门守卫的门候（门候，负责掌管宫门的出入禁令；《续汉志》记载，门候的俸禄为六百石 ）。冬季，十一月，征发三辅地区的骑兵，在长安的上林苑进行大规模搜捕，还关闭长安城门进行搜查（臣瓒注释：搜，是为了搜捕奸人。上林苑方圆数百里，担心奸人藏在里面，所以进行大规模搜查。），十一天后才解除戒严。巫蛊之祸从此开始。
??丞相公孙贺的夫人君孺，是卫皇后的姐姐，公孙贺因此受到宠幸。公孙贺的儿子公孙敬声接替父亲担任太仆，他骄横奢侈，不遵守法律，擅自挪用北军的钱一千九百万；事情被发觉后，公孙敬声被关进监狱。当时，汉武帝下诏紧急抓捕阳陵的大侠朱安世，公孙贺便请求亲自去追捕朱安世，以此来为儿子公孙敬声赎罪，汉武帝答应了他。后来，公孙贺果然抓到了朱安世。朱安世却笑着说：“丞相的灾祸要牵连到整个家族了！”于是从狱中上书，告发“公孙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阳石公主，是汉武帝的女儿。班《志》记载：阳石属北海郡 ）汉武帝即将前往甘泉宫时，公孙敬声让巫师在驰道上埋下人偶，诅咒汉武帝，说了很多不吉利的话”（师古注：刻木为人，模仿人的形状，就叫做偶人。）。
??**二年（庚寅，公元前91年）**
??春季，正月，公孙贺被关进监狱，接受审讯。最终，父子二人都死在狱中，全家被灭族（其家皆族诛也。）。汉武帝任命涿郡（今河北涿州 ）太守刘屈氂为左丞相，封他为澎侯（涿郡，是高帝设置的，属幽州；在唐朝时为瀛、莫、幽、涿、深、祁州等地。晋灼注：澎，是东海的一个县。现在考察班《志》，并没有这个地方。屈氂，是中山靖王的儿子。靖王刘胜，是汉景帝的儿子 ）。
??夏季，四月，刮起大风，房屋被吹倒，树木被折断。
??闰月，诸邑公主、阳石公主以及卫皇后弟弟的儿子长平侯卫伉，都因巫蛊之罪被诛杀（诸邑公主，是因琅邪县被封，所以称为邑公主；她和阳石公主都是卫皇后的女儿。长平侯卫伉，是卫青的儿子。）。
??汉武帝前往甘泉宫。
??当初，汉武帝二十九岁时才生下戾太子刘据，对他十分宠爱。等到太子长大，性格仁慈宽厚、温和谨慎，汉武帝却嫌他才能不足，不像自己；而汉武帝宠爱的王夫人生了儿子刘闳，李姬生了儿子刘旦、刘胥，李夫人生了儿子刘髆。此后，皇后和太子的恩宠逐渐减少，他们常常感到不安。汉武帝察觉到了这一点，对大将军卫青说：“汉朝的许多事务都处于初创阶段，再加上四方蛮夷侵扰中原，我如果不改变制度，后世就没有可以遵循的准则；不出兵征伐，天下就不会安宁；为了这些不得不让百姓受苦。但如果后世也像我这样做，那就是重蹈秦朝灭亡的覆辙。太子为人稳重，喜欢安静，一定能使天下安定，不会让我担忧。想要寻找一个能够守成的君主，还有谁比太子更合适呢！听说皇后和太子有不安的想法，难道真有这回事吗？你可以把我的意思告诉他们。”大将军卫青叩头谢恩。皇后听说后，摘下头上的簪子向汉武帝请罪（脱簪，就是去掉头上的装饰 ）。太子每次劝谏汉武帝不要征伐四方蛮夷，汉武帝总是笑着说：“我来承担这些辛劳，把安逸留给你，这不是很好吗！”
??汉武帝每次外出巡游，常常把京城的事务交给太子处理，把宫中的事务交给皇后处理；他们有所裁决的事情，等汉武帝回来后，就向他汇报最重要的部分，汉武帝也没有提出异议，有时甚至不过问。汉武帝执法严厉，任用了很多严苛的官吏；太子却宽厚仁慈，经常为一些案件平反。太子虽然得到了百姓的拥护，但那些执法大臣却都不高兴。皇后担心时间长了会获罪，常常告诫太子，应该先了解汉武帝的心意，不应该擅自进行裁决。汉武帝听说后，认为太子的做法正确，而皇后的想法不对。宽厚的大臣们都依附太子，而严苛的执法者们都诋毁他；奸邪的臣子党羽众多，所以太子得到的赞誉少，受到的诋毁多。卫青去世后，太子失去了外戚作为依靠，那些臣子们竞相想要陷害他（言自衞青旣薨之後，奸臣以太子无复外家以爲凭依，竞欲构成其罪。） 。
??汉武帝和儿子们的关系逐渐疏远，皇后也很少能见到汉武帝。太子曾经去拜见皇后，在宫中待了很长时间才出来 。黄门苏文向汉武帝报告说（黄门属少府，由宦官担任 ）：“太子和宫女们嬉戏。”汉武帝便给太子增加了二百名宫女。太子后来知道了这件事，心里对苏文怀恨在心。苏文和小黄门常融、王弼等人常常暗中窥探太子的过失，一有机会就添油加醋地报告给汉武帝。皇后对此恨得咬牙切齿 ，让太子向汉武帝奏明情况，杀掉苏文等人。太子说：“只要我不犯错，何必害怕苏文他们！皇上英明，不会相信这些奸佞之人的话，没什么可担忧的！”有一次，汉武帝身体有些不舒服（小不平者，体中微有不适也。） ，派常融去召太子，常融回来后说“太子脸上有喜色”，汉武帝听了沉默不语。等太子到了，汉武帝观察他的表情，发现他有哭过的痕迹，却假装谈笑，汉武帝感到很奇怪；经过暗中查问，了解了真实情况，就杀了常融。皇后也很注意自我防范，避开嫌疑，虽然很久没有得到汉武帝的宠爱，但仍然受到礼遇。
??当时，方士和各路神巫大多聚集在京城，他们大多用旁门左道迷惑众人（卢植注：左道，就是邪道。地道尊崇右边，右边为贵。所以《汉书》说：右贤左愚，右贵左贱，因此正道为右；不正道为左，像巫蛊和一些世俗的禁忌就属于左道。 ），变幻各种把戏，无所不为。女巫们在宫中往来，教宫女们躲避灾祸的方法，每间屋子都埋下木人进行祭祀；因为嫉妒和怨恨，她们互相告发，都说对方诅咒汉武帝，大逆不道。汉武帝大怒，因此被杀的后宫妃嫔和大臣多达数百人。汉武帝心里已经产生了怀疑，有一次白天睡觉，梦见几千个木人拿着棍棒想要攻击他，他惊醒后，身体就不舒服了，变得精神恍惚，记忆力也大不如前。江充自认为和太子以及卫氏家族有矛盾，看到汉武帝年老，担心汉武帝去世后被太子诛杀，于是趁机作恶，说汉武帝的病是因为巫蛊作祟。于是，汉武帝任命江充为使者，负责查办巫蛊案件。江充带着胡巫到处挖掘土地寻找人偶，抓捕施行巫蛊之术的人、夜里祭祀的人以及能看见鬼魂的人，还故意弄脏一些地方，装作是祭祀的痕迹，一旦发现就逮捕审讯，用烧红的铁器夹人、烫人，强迫他们认罪（张晏注：江充抓捕施行巫蛊和夜里祭祀诅咒的人，让胡巫查看是否有鬼，还假装用酒洒在地上，制造出祭祀的痕迹。师古注：抓捕夜里祭祀和能看见鬼魂的人，江充派巫师弄脏地面，装作是祭祀的地方来诬陷他们，还用烧红的铁器夹人、烫人，强迫他们认罪。钳，是夹东西的工具；灼，是用火烤。 ）。百姓们相互诬告对方施行巫蛊之术，官吏们就动不动以大逆不道的罪名弹劾他们；从京城、三辅地区一直到各郡国，因此获罪而死的人前后多达数万。
??当时，汉武帝年事已高，怀疑身边的人都在用巫蛊之术诅咒他；不管有没有这回事，都没有人敢为那些蒙冤的人申诉。江充了解汉武帝的心思后，通过胡巫檀何说：“宫中有蛊气；如果不清除，皇上的病就永远不会好。”汉武帝于是派江充进入宫中，一直到宫中的禁地，他拆毁汉武帝的御座，掘地寻找蛊物；又派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姓谱》记载：齐人降鄣，他的子孙去掉“邑”旁，以章为姓 ）、黄门苏文等人协助江充。江充先从很少受到汉武帝宠幸的夫人的宫殿开始搜查，然后依次搜查皇后和太子的宫殿，在宫中到处挖掘，太子和皇后连放床的地方都没有了。江充宣称：“在太子的宫殿里挖到的木人特别多（师古注：《三辅旧事》记载：江充让胡巫制作桐木人，然后埋在地下 ），还有写在帛书上的话，内容大逆不道；应当向皇上奏明。”太子非常害怕，询问少傅石德该怎么办。石德担心自己作为太子的老师也会被诛杀，就对太子说：“之前丞相父子、两位公主以及卫氏家族的人都因为巫蛊之罪被治罪，如今巫师和皇上派来的使者在您的宫中挖到了证据，不知道是巫师故意放置的，还是真的有，您已经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了。您可以假传圣旨，把江充等人抓起来关进监狱，彻底追查他们的奸诈行为。况且皇上在甘泉宫养病，皇后和您派去请安的人都没有得到回复（苏林注：家吏，是皇后的属吏。臣瓒注：太子的家称家，家吏就是太子的属吏。师古注：既然说皇后及家吏，这里指的就是皇后的属吏和太子的属吏，臣瓒的说法是正确的 ），皇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而奸臣却如此猖獗，太子您难道不考虑一下秦朝扶苏的事情吗！”（事见七卷始皇三十七年 ）太子说：“我是皇上的儿子，怎么能擅自诛杀大臣！不如我去甘泉宫向皇上谢罪，或许能侥幸无罪。”太子正要前往甘泉宫，江充却加紧逼迫他；太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最终听从了石德的计策。秋季，七月壬午日，太子派门客假扮成使者，逮捕了江充等人；按道侯韩说怀疑使者有诈，不肯接受诏书，太子的门客就杀了韩说。太子亲自监斩江充，大骂道：“你这个赵国的奴才！之前你离间你们赵国国王父子还不够吗（江充是赵国人，所以太子骂他是赵虏。乃，你；指江充之前告发赵太子的隐私，导致太子被废 ）！现在又来离间我们父子！”又把江充手下的胡巫押到上林苑中用火烤死。
??太子派舍人无且拿着符节，在夜里进入未央宫的长秋门，通过长御倚华（如淳注：《汉仪注》记载，女长御的地位和侍中相当，皇后接见娙娥以下的妃嫔时，长御负责传达皇后的旨意。）向皇后详细说明了情况，然后调发皇后的中厩车马，装载着射手，取出武库中的兵器，征发长乐宫的卫兵。长安城中一片混乱，有人传言太子造反。苏文趁机逃走，逃到甘泉宫后，向汉武帝报告说太子造反，行为不轨。汉武帝说：“太子一定是害怕了，又怨恨江充等人，所以才会这样。”于是派使者去召太子。使者不敢进入长安，回去报告说：“太子已经造反，还想杀我，我好不容易才逃回来。”汉武帝大怒。丞相刘屈氂听说发生变故，吓得匆忙逃走，连丞相的印信和绶带都丢了，他派长史乘坐驿站的快马向汉武帝报告。汉武帝问道：“丞相在做什么？”长史回答说：“丞相封锁了消息，还没有发兵。”汉武帝生气地说：“事情都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还封锁什么消息！丞相没有周公的风范，周公当年不也诛杀了管叔、蔡叔吗！”（刘屈氂和太子是兄弟，所以汉武帝用周公的事情来责备他 ）于是赐给丞相刘屈氂一封盖有玉玺的诏书，说：“捕杀造反的人，自有奖赏和惩罚。用牛车作为掩护，不要和叛军短兵相接，以免造成过多的伤亡！紧闭城门，不要让叛军逃出去！”太子则向百官发布公告说：“皇上在甘泉宫病重，我怀疑有变故；奸臣想要发动叛乱。”汉武帝于是从甘泉宫赶来，前往长安城西的建章宫，下诏征发三辅地区附近各县的军队，由各部中俸禄在二千石以下的官员率领，丞相兼任总指挥。太子也派使者假传圣旨，赦免长安城中各官府的囚徒，命令少傅石德和门客张光等人分别率领；又派长安的囚徒如侯拿着符节，征发长水和宣曲的胡人骑兵，让他们全副武装前来会合。侍郎马通（“马通”，《汉书》作“莽通”，马通和他的弟弟马何罗因谋反被诛杀。明德马皇后厌恶他们家族之前有人谋反，所以把他们的姓改为莽。《姓谱》记载：马姓本是伯益的后代，赵奢被封为马服君，他的后代就以马为姓 ）出使长安，他追捕如侯，告诉胡人骑兵说：“符节是假的，不要听从他的命令！”于是杀了如侯，率领骑兵进入长安；又征发了划船的士兵交给大鸿胪商丘成（师古注：楫棹士，是负责划船的士兵。短的船桨叫楫，长的叫棹。我依据班《表》，水衡都尉设有楫棹令、丞，大概是掌管楫棹士的官员。太初元年，把典客改为大鸿胪。鸿胪，在朝会时，负责大声传呼引导九宾行礼。 ）。当初，汉朝的符节都是纯红色的；因为太子也用红色符节，所以汉武帝把符节改为黄色，并加上旄饰，以便区别。
??太子站在北军南门外，召见护北军使者任安，把符节交给他，命令他发兵。任安拜谢后接过符节，进入军营，却紧闭营门，不再出来。太子只好带着军队离开，强迫长安城中四个市场的百姓（《二都》及《二京赋》都记载长安城中有九个市场。《庙记》记载：长安的市场有九个，每个市场边长二百六十五步，六个市场在道路西边，三个市场在道路东边，每四里为一个市场。这里说四个市场，大概是按照东、西、南、北来划分的。另一种说法是：四个市场指东市、西市、直市、柳市。师古注：驱，同“驱” ）几万人，来到长乐宫西阙下，遇到了丞相刘屈氂的军队，双方交战了五天，死了几万人，鲜血流进了街边的水沟里（街衢之侧有沟以通水。） 。民间都传言“太子造反”，因此百姓都不支持太子，而丞相的军队却越来越多。
??庚寅日，太子的军队战败，向南逃到覆盎城门（师古注：长安城南面东边第一门叫覆盎城门，也叫杜门。《三辅黄图》记载：长乐宫在东边，正对着杜门，所以戾太子在长乐宫阙下战败后，向南逃到覆盎城门然后出城逃亡。）。司直田仁负责关闭城门（班《表》记载，元狩五年开始设置司直，负责辅佐丞相检举不法行为，俸禄与二千石相当。），他认为太子和皇帝是父子关系，不忍心逼迫太子，太子因此得以出城逃亡。丞相刘屈氂想要斩杀田仁，御史大夫暴胜之对丞相说：“司直是二千石的官员，要杀他应当先请示皇上，怎么能擅自斩杀呢！”丞相这才放过田仁。汉武帝听说后大怒，下令将暴胜之逮捕审问，责问他说：“司直放走了造反的人，丞相杀他是依法行事，你为什么擅自阻止？”暴胜之惊恐万分，自杀身亡。汉武帝又下诏派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拿着策书收回皇后的玺绶，皇后自杀。汉武帝认为任安身为老臣，看到战事兴起，却想坐观成败，等看到谁胜利了就去依附谁（言与之合而从之也。），怀有二心，便将他与田仁一同腰斩。汉武帝因为马通抓获了如侯，长安男子景建跟随马通抓获了石德，商丘成奋力作战抓获了张光（《姓谱》记载：商丘，是卫国大夫的封邑，后人以邑为姓。），便封马通为重合侯（班《志》记载：重合是侯国，属渤海郡。），封景建为德侯（班《表》记载：德侯的食邑在济南境内。），封商丘成为秺侯（班《志》记载：秺是侯国，属济阴郡。孟康注释：现在济阴成武有秺亭。）。太子的门客中凡是曾经出入宫门的，都被处死；那些跟随太子起兵的，按照谋反的罪名被灭族；被太子胁迫参与的官吏和士兵，都被流放到敦煌郡。因为太子在逃，汉武帝开始在长安各城门屯驻军队。
??汉武帝愤怒到了极点，大臣们都忧心忡忡，不知道该怎么办。壶关三老令狐茂（班《志》记载，壶关县属上党郡。荀悦《汉纪》记载，茂姓令狐。）上书说：“我听说父亲就像天，母亲就像地，子女就像万物，所以只有天平、地安，万物才能繁茂生长；只有父亲慈爱、母亲疼爱，子女才能孝顺。如今皇太子是汉朝的嫡长子，肩负着传承万世基业、延续祖宗香火的重任，从亲情上讲，他是皇帝的嫡子（适子承大宗，故谓之宗子。）。江充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出身卑微，陛下却重用他，他却凭借着陛下的命令去逼迫皇太子，编造谎言、弄虚作假，致使陛下与太子之间的亲情被隔断，无法沟通。太子想向陛下进言却见不到您，退又被乱臣贼子所困，心中的冤屈无处诉说，忍无可忍才杀死了江充，之后因为害怕而逃亡。他盗用父亲的军队，只是为了自救，免受灾难，我私下认为他并没有谋反的意图。《诗经》说：‘嗡嗡乱飞的苍蝇，停在篱笆上面。和乐平易的君子，不要听信谗言。谗言没有止境，会使四方国家陷入混乱。’以前江充进谗言害死了赵太子，天下人没有不知道的。陛下没有仔细调查，就严厉地责备太子，大发雷霆，出动大军去追捕他，还让三公亲自率军。致使有智慧的人不敢说话，善辩的人不敢进谏，我对此深感痛心！希望陛下能放宽心，仔细考察身边的人，不要把太子的行为当作罪过，赶快停止军事行动，不要让太子长期在外逃亡！我怀着诚挚的心情，冒死进言，在建章宫下等候陛下治罪。”奏书呈上后，汉武帝深受感动，有所醒悟，但还不敢公开赦免太子。
??太子逃亡，向东逃到湖县（湖县属京兆。师古注释：现在虢州湖城、阌乡二县都是湖县的属地。），藏在泉鸠里（师古注释：泉鸠水现在在阌乡县东南十五里；那里有戾太子的坟墓，坟墓在涧水东边。）。泉鸠里的主人家境贫寒，常常靠卖鞋来供养太子。太子在湖县有一个旧相识，听说这个人很富有，就派人去叫他，结果因此被发现。八月辛亥日，官府派人包围了太子的藏身之处。太子自己估计无法逃脱，就走进屋内，紧闭房门，上吊自杀（孙愐注释：脖子在前，项在后，所以用绳子勒住脖子自杀，叫做自经；用刀割脖子自杀，叫做自刎。）。山阳县（当时是昌邑国属地）的男子张富昌是一名士兵，他一脚踢开门，新安令史李寿赶忙上前抱住太子，想要解开绳索（班《志》记载，新安县属弘农郡。《续汉志》记载：县里有斗食令史。）。主人与官兵搏斗而死，太子的两个皇孙也一同遇害（《考异》记载：《汉武故事》说：“朝廷惩治跟随太子造反的人，牵连到郡国数十万人。壶关三老郑茂上书，汉武帝深受感动，赦免了造反的人，封郑茂为宣慈校尉，让他拿着符节到三辅地区赦免太子。太子想要出来，却怀疑诏书的真实性。官兵抓捕太子很急，太子自杀。”但如果汉武帝赦免了太子，应该下诏让官吏不要抓捕他，所以这个说法恐怕是假的。）。汉武帝对太子的死深感痛心，于是封李寿为邘侯（班《志》记载，河内野王县有邘亭。），封张富昌为题侯（班《表》记载：题侯的食邑在巨鹿。） 。
??当初，汉武帝为太子修建了博望苑（《三辅黄图》记载：博望苑在长安杜门外五里。师古注释：取其广博观望的意思。），让太子可以结交宾客，顺从他的喜好，所以太子的宾客中很多人用一些奇谈怪论来进献。
??史臣司马光评论道：古代的圣明君主在教养太子时，会为他挑选正直、敦厚、善良的人，让这些人担任太子的太保、太傅、老师和朋友，让太子每天都和他们相处。这样太子身边都是正直的人，日常的言行也都是正道，即便如此，仍有太子因为放纵邪僻而陷入灾祸的。如今汉武帝却让太子自行结交宾客，顺从自己的喜好。正直的人难以亲近，谄媚阿谀的人却容易迎合，这本来就是普通人的常情，也难怪太子最终没有好的结局！
??癸亥日，发生地震。
??九月，商丘成被任命为御史大夫。
??汉武帝立赵敬肃王的小儿子刘偃为平干王（平干国属冀州，原本是广平国；宣帝五凤二年恢复旧名。）。
??匈奴入侵上谷郡（今河北怀来东南 ）、五原郡（今内蒙古包头西北 ），杀害和掳掠当地的官吏和百姓。
??**三年（辛卯，公元前90年）**
??春季，正月，汉武帝前往雍地（今陕西凤翔南 ），又到了安定（今甘肃镇原东南 ）、北地（今甘肃庆阳西北 ）。
??匈奴入侵五原郡、酒泉郡（今甘肃酒泉 ），杀死了两名都尉。三月，汉武帝派李广利率领七万人从五原郡出发，商丘成率领二万人从西河郡（今内蒙古东胜 ）出发，马通率领四万骑兵从酒泉郡出发，攻打匈奴。
??夏季，五月，大赦天下。
??匈奴单于听说汉朝大军出动，就把所有的辎重都向北转移到郅居水（今蒙古国色楞格河 ）畔。左贤王驱赶着百姓渡过余吾水六七百里，驻扎在兜衔山；单于亲自率领精兵渡过姑且水。商丘成的军队到达后，沿着小路追击，却没有发现匈奴的踪迹，只好返回。匈奴派大将和李陵率领三万多骑兵追击汉军，双方转战九天，一直打到蒲奴水（蒲奴水在龙勒水以南 ）；匈奴军队作战不利，只好退回。马通的军队到达天山，匈奴派大将偃渠率领二万多骑兵拦截汉军，但看到汉军气势强盛，就带兵退走了；马通的军队没有什么收获。当时，汉朝担心车师（今新疆吐鲁番一带 ）的军队阻拦马通的军队，就派开陵侯成娩率领楼兰、尉犁、危须（危须国的都城是危须城，距离长安七千二百九十里，西边距离焉耆一百里 ）等六国的军队，共同围攻车师，俘虏了车师王和他的百姓后返回。贰师将军李广利出兵塞外，匈奴派右大都尉和卫律率领五千骑兵在夫羊句山的狭道上拦截汉军，李广利打败了他们，乘胜追击，一直追到范夫人城；匈奴人纷纷逃窜，不敢抵抗。
??当初，李广利出兵的时候，丞相刘屈氂为他送行（崔氏说：在宫中举行的軷祭，是祭祀古代的行神；在城外举行的軷祭，是祭祀山川和道路之神。《礼记·曾子问》记载：诸侯去朝见天子，要在道路上举行祭祀。《注》解释：这就是祖道。《聘礼》记载：出行前要举行祖祭，还要洒酒祭路神，献上肉干和酒。《注》解释：祖，是开始的意思。出行时走出国门，要排列好车马，洒酒祭路神，献上肉干和酒，这是出行的开始。师古注释：祖，是为出行者举行的祭祀，同时还要设宴饮酒。从前黄帝的儿子累祖喜欢远游，死在了路上，所以人们把她当作行神来祭祀。），一直送到渭桥。李广利说：“希望君侯您能早日请求皇上立昌邑王为太子；如果昌邑王能当上皇帝，您还担忧什么呢！”（当时列侯都被尊称为君侯 ）刘屈氂答应了。昌邑王是李广利妹妹李夫人的儿子；李广利的女儿是刘屈氂儿子的妻子，所以他们都希望昌邑王能被立为太子。恰好内者令郭穰（班《表》记载，内者令属少府。又根据《昭纪》记载，是内谒者令郭穰。内者、谒者分别设有令、丞，都属少府。难道当时郭穰兼任这两个官职吗？ ）告发“丞相夫人诅咒皇上，还和李广利一起祈祷祭祀，想要让昌邑王当皇帝”，经过调查核实，他们的罪行达到了大逆不道的程度。六月，汉武帝下诏将刘屈氂装在厨车上示众，然后在东市将其腰斩，他的妻子儿女也被斩首，首级挂在华阳街（长安城中有八条大街，华阳街是其中之一。 ）；李广利的妻子儿女也被逮捕。李广利得知这个消息后，又担忧又害怕，他的属官胡亚夫也为了避罪随军出征，他劝李广利说：“您的夫人和家人都被抓了，如果您回去，不合皇上的心意，正好和被抓进监狱没什么两样，到了郅居水以北，您还能有活路吗！”（如淳注释：因为回去后如果被处死，即使想投降匈奴也不可能了。）李广利因此犹豫不决，但他又想深入匈奴境内立功赎罪，于是继续向北进军，一直打到郅居水畔。匈奴人已经逃走，李广利派护军率领二万骑兵渡过郅居水，遭遇了左贤王和左大将率领的二万骑兵，双方交战一天，汉军杀死了左大将，匈奴死伤众多。军中文武官员商议说：“将军心怀异心，想要冒险立功，恐怕会导致失败。”他们谋划着要逮捕李广利。李广利得知后，杀了长史，然后率军返回，到达燕然山（依据《匈奴传》，燕然山在匈奴境内的速邪乌地。）。单于知道汉军疲惫不堪，亲自率领五万骑兵拦截攻打李广利，双方死伤都很多；夜里，匈奴人在汉军营地前挖了一条几尺深的壕沟，然后从后面发起猛烈攻击，汉军大乱，李广利最终投降了匈奴。单于一向知道他是汉朝的大将，就把女儿嫁给他，对他的尊崇和宠爱超过了卫律。而李广利在汉朝的宗族则被灭族。
??秋季，发生蝗灾。
??九月，原城父（今安徽亳州谯城区城父镇 ）令公孙勇（班《志》记载：城父县属沛郡。 ）和门客胡倩等人谋反，胡倩假称自己是光禄大夫，说要督察盗贼；淮阳太守田广明察觉到了他们的阴谋（高祖十一年，设置淮阳国；当时是郡，属兖州；在唐朝时为陈州。贤注释：淮阳旧城，在现在陈州宛丘县东南 ），派兵将他们逮捕并斩杀。公孙勇穿着绣衣、乘坐四匹马拉的车来到圉县（师古注释：陈留圉县。我依据班《志》，圉县属淮阳。 ），圉县的守尉魏不害等人将他诛杀。魏不害等四人因此被封侯（魏不害，被封为当涂侯。江德，被封为轑阳侯。苏昌，被封为蒲侯。圉县的小史被封为关内侯，食邑在圉县的遗乡 ）。
??官吏和百姓中因为巫蛊之事相互告发的，经过调查核实，大多都不属实。汉武帝也渐渐了解到太子是因为惶恐害怕，并没有谋反的意图，只是被江充逼迫，惶恐之下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才起兵杀死江充（言爲江充所迫，惶恐无以自明，而起兵杀江充，非有他意也。） 。这时，高寝郎田千秋紧急上书（师古注释：高庙卫寝的郎官。因为所奏之事非常紧急，所以称为急变。），为太子鸣冤。他说：“儿子动用父亲的军队，按罪应当受鞭打。天子的儿子因过失误杀了人，又该当何罪呢！我曾梦到一位白头老翁教我这么说。”汉武帝看了奏书后，深受触动，恍然大悟。他召见田千秋，对他说：“父子之间的事情，旁人很难说清楚，只有您能明白其中的道理。这一定是高庙的神灵让您来开导我，您就做我的辅佐大臣吧。”当即就封田千秋为大鸿胪（师古注：当他立刻被召见并封官，就是说没有耽搁时间。），还下令将江充灭族，把苏文在横桥上烧死。至于那些在泉鸠里对太子动过兵刃的人，起初担任北地太守，后来也被灭族。汉武帝怜惜太子无辜，便修建了思子宫，还在湖县建造了归来望思之台，天下人听说后都为之悲伤。
??**四年（壬辰，公元前89年）**
??春季，正月，汉武帝前往东莱（今山东莱州 ），来到海边，想要乘船出海寻找神山。大臣们纷纷劝阻，汉武帝却不听。然而，海上狂风大作，天色昏暗，海水沸腾翻涌。汉武帝在海边停留了十多天，始终无法登上楼船，只好返回。
??二月丁酉日，雍县（今陕西凤翔南 ）天空中没有云彩，却响起了三次雷鸣般的声音，还落下两块陨石，颜色黑得像黳。
??三月，汉武帝到钜定（今山东广饶 ）亲自耕种（《地理志》记载，钜定县属齐国。《水经注》写作“巨淀县”，旧城在淄水北岸。县东南有巨淀湖，大概是因水得名。）。返回途中，前往泰山，进行祭祀天地的封禅大典。庚寅日，在明堂祭祀祖先。癸巳日，在石闾山举行祭地仪式，接见大臣们时，汉武帝说道：“我即位以来，做了很多狂妄悖逆的事，让天下百姓受苦，这些事已经无法挽回。从今往后，但凡有伤害百姓、浪费天下财力的事情，一律停止！”田千秋说：“谈论神仙的方士众多，却没有明显的功效，我请求将他们全部罢黜、遣散！”汉武帝说：“大鸿胪说得对。”于是将所有等候神仙降临的方士都遣散了。此后，汉武帝每次和大臣们交谈，都会感叹：“以前我真是愚昧糊涂，被方士欺骗了。天下哪里有什么仙人，全都是妖言妄语罢了！节制饮食、服用丹药，顶多能让人少生点病而已。”夏季，六月，汉武帝返回，前往甘泉宫。
??丁巳日，汉武帝任命大鸿胪田千秋为丞相，封他为富民侯（《恩泽侯表》记载，富民侯的食邑在沛郡蕲县。师古注：希望百姓能够富足殷实，所以取了这个美好的名字。）。田千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也没有什么功绩和资历（太史公说：古代臣子的功劳分为五等：凭借德行建立宗庙、安定国家的，叫做勋；凭借进言的，叫做劳；凭借武力的，叫做功；明确功劳等级的，叫做伐；积累任职时间的，叫做阅。师古注：伐，是积累功劳的意思。阅，是经历的意思。），只是因为一番话让汉武帝醒悟，短短几个月就当上了宰相，还被封侯，这是世上从未有过的事情。不过，田千秋为人敦厚，富有智谋，担任丞相后很称职，比之前的几位丞相都强。
??此前，搜粟都尉桑弘羊和丞相、御史一起上奏说：“轮台（今新疆轮台 ）以东有五千多顷可以灌溉的土地（杜佑注：轮台和渠犂土地相连，现在在交河、北庭的边界内。），可以派遣屯田的士兵，设置三名校尉分别管理，多种粮食；从张掖（今甘肃张掖 ）、酒泉（今甘肃酒泉 ）派遣骑假司马担任侦察兵；招募身体强壮、敢于迁徙的百姓前往屯田，进一步开垦灌溉土地，逐渐修筑一系列亭障，将这些城池连接起来向西延伸，以此威慑西域各国，辅助乌孙。”当时乌孙王娶了汉朝公主，所以想通过屯田、修筑亭障来辅助他们。汉武帝于是下诏，深刻地表达了对过去的悔恨：“之前有关部门上奏，想要增加百姓赋税，每人多征收三十钱，用来补充边防费用），这会让老弱孤寡的百姓生活更加困苦。现在又请求派遣士兵到轮台屯田。轮台在车师西边一千多里，之前开陵侯攻打车师的时候，虽然取得了胜利，迫使车师王投降，但因为路途遥远，粮食匮乏，在路上死去的人就有好几千，更何况还要再往西去呢！过去我不明智，因为军候弘上书说‘匈奴把马的前后腿绑住，放在城下，还大声叫嚷“秦人，我把这些马送给你们”’（根据汉朝时匈奴称中原人为秦人，到了唐朝以及本朝则称中原为汉，比如汉人、汉儿之类的称呼，都是习惯使然。师古注：匄，是赐予的意思。），又因为汉朝使者长时间被扣留在匈奴没有回来，所以才派贰师将军出征，想要借此提高汉朝使者的威望。古代的卿、大夫在谋划事情时，会参考蓍草占卜和龟甲占卜的结果，不吉利就不行动（师古注：是说和卿大夫一起谋划事情时都不敢专断，还要参考蓍草和龟甲的占卜结果。蓍，是筮草；龟，是用来占卜的龟甲。孔颖达注：占卜一定要用龟甲和蓍草，按照刘向的说法：蓍草的‘蓍’有年老的意思，龟甲的‘龟’有长久的意思。龟能活千岁，所以有灵性，蓍草能活百年，所以有神通，因为它们存在的时间长，所以能辨别吉凶。《说文》记载：蓍草属于蒿类植物，生长千年，有三百根茎，适合用来占卜。天子用的蓍草长九尺，诸侯用的长七尺，大夫用的长五尺，士用的长三尺。陆玑《草木疏》记载：蓍草长得像藾萧，颜色是青色的，丛生。《洪范五行传》记载：蓍草生长百年，一根能长出一百根茎。《论衡》记载：蓍草七十年长出一根茎，七百年长出十根茎，因为它是神灵之物，所以生长缓慢。《史记》记载：蓍草长满一百根茎的，下面一定有神龟守护，上面常常有云气笼罩。《淮南子》记载：上面有丛生的蓍草，下面就有潜伏的神龟。占卜是向神灵询问，龟甲和蓍草能够传达神灵的旨意告诉人们，所以《金縢》中向太王、王季、文王祷告，占卜时用了三只龟甲，结果都很吉利，这就是龟甲能传达神灵旨意的证明。另外，郑玄注释《天府》说：占卜是向鬼神询问，龟甲和蓍草只是显示出卦象和征兆来供人占卜。按照《白虎通》引用的《礼·三正记》记载：天子用的龟甲长一尺二寸，诸侯用的长一尺，大夫用的长八寸，士用的长六寸。龟属阴，所以它的尺寸是偶数；蓍草属阳，所以它的尺寸是奇数。之所以叫做卜筮，按照老师的说法：卜，是覆的意思，用来反复审视吉凶；筮，是决的意思，用来决定疑惑。刘向认为卜，是赴的意思，奔赴求卦人的内心；筮，是问的意思，询问求卦人的事情。赴和问，意思相互补充。《易·系辞》记载：能够判定天下吉凶、成就天下勤勉之事的，没有比龟甲和蓍草更厉害的了。又说：蓍草的德行是圆通而神奇的。《说卦》又记载：能够暗中帮助神明的，是蓍草。根据这些记载，蓍草和龟甲的灵性相似；《左传》中说蓍草短、龟甲长，不如听从长者的意见，史苏想要阻止献公的想法，才这么说，实际上蓍草和龟甲并没有优劣之分。杜预、郑玄却因此认为它们真的有长短之分。杜预注释《左传》说：事物产生之后才有形象，有了形象之后才会发展，发展之后才有数量。龟甲显示形象，蓍草显示数量，所以形象为长、数量为短。形象之所以长，是因为事物刚产生时就有形象，离初始状态近，而且能包罗万象，所以为长。数量为短，是因为数量是事物发展的结果，离初始状态远，要通过推寻事物的数量才能找到形象，所以为短。郑玄注释《占人》说：占人也负责占卜和筮卦，掌管龟甲占卜，筮草短、龟甲长，以长者为主，就是这个道理。大凡占卜，天子、诸侯如果遇到大事，就会同时使用龟甲占卜和蓍草筮卦，而且都是先筮卦后占卜。大事包括占卜立君、分封诸侯、大祭祀、出兵打仗、丧葬之事，以及龟甲占卜的八件事：一是征伐，二是天象，三是参与，四是谋划，五是结果，六是到达，七是降雨，八是病愈。这些都属于大事。郑玄注释《占人》说：将要占卜这八件事时，都要先用蓍草筮卦，就是这个意思。如果是次要的事情，就只占卜不用筮卦，所以《表记》说：天子不筮卦，小事不占卜只筮卦。筮人掌管九种筮卦的说法：一是筮更，指迁都邑；二是筮咸，咸，是众人的意思，指筮问众人是否满意；三是筮式，指筮问制定法式；四是筮目，指事情众多，筮问其中最重要的；五是筮易，指百姓不满意，筮问改变的方法；六是筮比，指与百姓和睦相处；七是筮祠，指筮问祭祀用的牲畜和日期；八是筮参，指筮问御者和车右是否合适；九是筮环，指筮问是否可以出兵。郑玄《注》：古人不占卜只筮卦的情况，就用这九种筮卦方法，就是这个意思。僖公十五年，晋国占卜是否接纳襄王，得到了黄帝在阪泉作战的卦象，又进行筮卦，得到了《大有》变成《睽》的卦象；哀公九年，占卜是否攻打宋国，也是先占卜后筮卦：这些都是大事同时使用占卜和筮卦的例子。）。于是我把匈奴绑马的书信给丞相、御史、二千石官员、各位大夫、郎官以及研究经学的人看，甚至包括郡、属国都尉等，大家都说‘匈奴自己绑住他们的马，这太不吉利了！’也有人认为‘匈奴是想显示自己强大，其实他们内心空虚，才故意向别人展示自己有余。’公车方士、太史、研究星象的人、望气的人以及太卜官，用龟甲和蓍草占卜后都认为‘吉利，匈奴一定会被打败，这样的时机不可再得’（公车方士，是在公车等待皇帝诏令的方士。太史，属太常。治星，是研究天文的人；望气，就像《周官》中的视祲官，都属太史。）。还说‘北伐的军队，在鬴山一定能取胜，在卦象中，贰师将军最为吉利’。所以我亲自派遣贰师将军前往鬴山，还下诏让他不要深入敌境。如今看来，当初的计谋和卦象都错了。重合侯抓到匈奴的侦察兵后，才知道‘绑马是匈奴用来诅咒汉军的手段’（根据班《史》记载，匈奴听说汉军要来，让巫师在汉军经过的道路和水上埋下牛羊，用来诅咒汉军。）。匈奴常常说‘汉朝虽然强大，但不耐饥渴，损失一只狼，就会逃走一千只羊’。之前贰师将军战败，士兵们死伤、被俘、离散，我心里一直非常悲痛。现在又有人请求到遥远的轮台屯田，还要修筑亭隧，这是在扰乱、劳累天下百姓，并不是优待百姓的做法，我实在不忍心听到这样的建议！大鸿胪等人又提议招募囚徒去护送匈奴使者，还明确封侯的奖赏来报复匈奴，这种事情连五霸都不屑去做。而且匈奴抓到汉朝的投降者后，常常会仔细搜查，询问他们所知道的情况，我们的计划怎么能施行呢！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禁止严苛残暴的行为，停止擅自征收赋税，大力发展农业，恢复养马可以免除徭役的法令（汉朝有擅自征收赋税的法令，现在停止施行。孟康注：之前规定各级官员按照俸禄来养马，每个亭都有母马，养马的人都可以免除徭役；后来马匹数量减少，到现在又恢复这个法令。师古注：这种说法不对。马复，是因为养马而免除徭役赋税。），补充武备的不足，保证军备不缺乏就行了。各郡国的二千石官员要分别上奏增加马匹的方法和补充边防的情况，和上计吏一起前来回答询问。”
??从此，汉武帝不再对外出兵，还封田千秋为富民侯，以此表明要让百姓休养生息，致力于让百姓富足。又任命赵过为搜粟都尉。赵过推行代田法（班《志》记载：一亩地分成三条甽，每年轮换耕种，所以叫代田，这是古代的方法。后稷开始实行甽田法，用两个耜并在一起耕种，宽一尺、深一尺的叫甽，长度和一亩地相等；一亩地有三条甽，一个农夫耕种三百条甽，把种子播在甽中。师古注：代，是更换的意思。我认为这就是《周礼》中所说的一易、再易之田之类的。 ），他所使用的耕耘农具都很精巧便利，用这些方法教导百姓，百姓花费的力气少，收获的粮食却很多，都觉得非常方便。
??史臣司马光评论道：天下确实不缺少人才！汉武帝热衷于建立征服四夷的功绩，于是勇敢无畏、不怕牺牲的人就充满了朝廷，开疆拓土，没有不如意的。后来，他想要让百姓休养生息、重视农业，赵过这类人就出来教导百姓耕种，百姓也从中受益。同样是汉武帝这个人，兴趣爱好发生了很大变化，而人才也总能顺应他的需求。如果汉武帝能有夏禹、商汤、周文王那样的度量，来开创像商周时期那样的太平盛世，难道会没有像三代那样的贤臣辅佐他吗！
??秋季，八月辛酉日，是月末最后一天，发生了日食。（《考异》记载：荀《纪》写作“七月”，《汉书》写作“八月”。按照《长历》，这一年九月壬戌日初一，所以“八月”的记载是正确的。 ）
??卫律嫉妒李广利受到单于的宠信，恰逢匈奴单于的母亲阏氏生病，卫律便指使胡巫说：“先单于发怒说：‘匈奴过去祭祀军队时，常常说抓到李广利就用来祭祀土地神，为什么现在不用他祭祀？’”于是匈奴就逮捕了李广利。李广利大骂道：“我死了之后，必定要灭掉匈奴！”最终，匈奴还是杀了李广利来祭祀。
??**后元元年（癸巳，公元前88年）**
??春季，正月，汉武帝前往甘泉宫，在郊外祭祀泰畤；接着又前往安定。
??昌邑哀王刘髆去世。
??二月，大赦天下。
??夏季，六月，商丘成因被指控诅咒他人而自杀（《考异》记载：《功臣表》说：“商丘成担任詹事，在祭祀汉文帝庙时，在堂下醉酒唱歌说：‘出居安能郁郁！’犯了大不敬之罪，自杀。”《公卿表》说：“因诅咒获罪。”经查，商丘成并没有担任詹事，《功臣表》的记载有误。 ）。
??当初，侍中仆射马何罗和江充关系很好（班《表》记载，侍中仆射是秦朝的官职。从侍中、尚书郎、军屯驺宰、永巷宦官都设有仆射。古代重视武事，官员中设有主射来考核监督，就取这个管事的称号。沈约说：侍中原本是秦朝丞相的属吏，派五个人在殿内东厢往来奏事，所以叫做侍中。西汉时没有固定人数，多的时候有几十人，在宫中侍奉皇帝，分别掌管皇帝的车马、服饰等物品，甚至包括便器、虎子之类的东西。汉武帝时期，孔安国担任侍中，因为他是儒者，特别让他掌管皇帝的唾壶，朝廷上下都以此为荣。任职时间久的人会担任仆射。东汉时，侍中又归属少府，仍然没有固定人数，负责侍奉皇帝左右，协助处理各种事务、回答皇帝的询问；皇帝出行时，由一个见多识广的人背着传国玉玺，手持斩白蛇剑陪乘，其他人都骑马跟在皇帝车驾后面。光武帝把仆射改为祭酒。汉朝时，侍中和宦官都住在宫中。汉武帝时期，侍中马何罗谋反，从此侍中被调出宫外，有事时才能进宫，事情办完就得出去。王莽掌权时，侍中又回到宫中，和宦官一起住在里面。章帝元和年间，侍中郭举和后宫私通，还拔出佩刀惊吓皇帝。郭举被处死，侍中从此又被调出宫外。 ）。等到卫太子起兵时，马何罗的弟弟马通因作战有功被封为重合侯。后来，汉武帝灭了江充的宗族和党羽，马何罗兄弟害怕受到牵连，于是谋划叛乱。侍中驸马都尉金日磾发现马何罗的神情举止有些异常，心中起了疑心，便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和他一起在宫中出入。马何罗也察觉到金日磾对他有所怀疑，所以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机会动手。这时，汉武帝前往林光宫（服虔注：甘泉宫，也叫林光宫。师古注：秦朝的林光宫，是胡亥建造的；汉朝又在它旁边建造了甘泉宫 ），金日磾因为身体不适，在殿中的庐舍休息。马何罗和马通以及小弟马安成假传圣旨，在夜里出宫，一起杀死使者，发动叛乱。第二天早上，汉武帝还没有起床，马何罗没有什么借口，就直接从外面闯了进来。金日磾正在上厕所，突然心中一动，他立刻进入殿内，坐在汉武帝卧室的门口。不一会儿，马何罗袖子里藏着利刃，从东厢房走了上来，看到金日磾，脸色顿时变了；他急忙奔向汉武帝的卧室，想要进去，却不小心碰到了宝瑟，摔倒在地。金日磾趁机抱住马何罗，大声喊道：“马何罗谋反！”汉武帝被惊醒，从床上起来。左右侍从纷纷拔出刀，想要杀了马何罗，汉武帝担心会误伤到金日磾，连忙阻止他们。金日磾把马何罗摔倒在殿下，众人一拥而上，将他擒获并捆绑起来。经过彻底审讯，马何罗等人都认罪伏法。
??秋季，七月，发生地震。
??燕王刘旦自认为按照排行他应该被立为太子（燕王刘旦，元狩六年受封 ），便上书请求到宫中担任侍卫。汉武帝大怒，在北阙斩杀了他的使者；又因为他藏匿逃亡之人，削减了他良乡、安次、文安三县的封地（班《志》记载，良乡县属涿郡，安次、文安县属渤海郡。良乡、安次二县，在唐朝时都属幽州。文安县，在唐朝时属莫州 ）。汉武帝从此开始厌恶刘旦。刘旦能言善辩、聪慧博学，他的弟弟广陵王刘胥，力气很大（刘胥也是在元狩六年受封 ），但他们的行为都没有规矩，有很多过失，所以汉武帝都没有立他们为太子。
??当时，钩弋夫人的儿子刘弗陵只有几岁，却长得身材壮实，聪明伶俐，汉武帝特别喜爱他，心里想立他为太子；但因为刘弗陵年纪小，他的母亲钩弋夫人又年轻，所以一直犹豫不决。汉武帝想找一位大臣来辅佐刘弗陵，观察了众多大臣后，觉得只有奉车都尉、光禄大夫霍光为人忠厚，可以托付大事，于是汉武帝让黄门画工画了一幅周公背着周成王接受诸侯朝见的画赐给霍光。几天后，汉武帝突然责备钩弋夫人；钩弋夫人吓得赶紧摘下头上的簪子和耳环，跪地叩头。汉武帝说：“把她拉走，送到掖庭监狱去！”（掖庭属少府，设有秘密监狱，凡是宫女犯了罪，都被关在那里。 ）钩弋夫人边走边回头看，汉武帝说：“快走，你活不成了！”最终，钩弋夫人被赐死。过了不久，汉武帝在闲暇时，问身边的人：“外面的人都在说什么？”身边的人回答说：“人们都说‘既然要立她的儿子为太子，为什么还要杀了他的母亲呢？’”汉武帝说：“是啊，这不是你们这些愚蠢的人能理解的。自古以来，国家之所以会发生祸乱，就是因为君主年幼，而他的母亲却正值壮年。女主独居，往往会骄横跋扈，肆意淫乱，没有人能管束得了。你们没听说过吕后的事情吗！所以不得不先除掉她。”
??**二年（甲午，公元前87年）**
??春季，正月，汉武帝在甘泉宫接见诸侯王。二月，前往盩厔（今陕西周至 ）的五柞宫（班《志》记载，盩厔县属扶风。山弯曲的地方叫盩，水弯曲的地方叫厔。张晏注：五柞宫有五棵柞树，因此得名。《水经注》记载：五柞宫在长杨宫东北八里。）。
??汉武帝病重，霍光流着泪问道：“如果陛下有什么不幸，谁应该继承皇位呢？”汉武帝说：“你还不明白我之前赐你那幅画的意思吗？立我的小儿子为太子，你就像周公辅佐成王那样辅佐他！”霍光叩头推辞说：“我比不上金日磾！”金日磾也说：“我是外国人，比不上霍光；而且如果让我辅佐，会让匈奴轻视汉朝的！”乙丑日，汉武帝下诏立刘弗陵为皇太子，当时刘弗陵年仅八岁。丙寅日，任命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金日磾为车骑将军，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让他们接受遗诏辅佐年幼的皇帝；又任命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这些人都在汉武帝的病床前接受了任命。霍光在宫中出入二十多年，外出时负责为汉武帝驾车，在宫中则侍奉在汉武帝身边，小心谨慎，从未出过差错。他为人沉稳冷静，做事细致周到，每次出入宫殿、上下殿门，停顿和前进都有固定的位置，郎官和仆射偷偷观察，发现他的位置分毫不差。金日磾在汉武帝身边几十年，眼睛都不斜视；汉武帝赏赐给他宫女，他也不敢亲近；汉武帝想把他的女儿纳入后宫，他也不肯答应；他就是这样忠厚谨慎，汉武帝对他更加另眼相看。金日磾的长子是汉武帝的玩伴，汉武帝非常喜欢他。后来，这个孩子长大了，行为不检点，在宫殿下和宫女嬉戏；金日磾恰好看到了，他厌恶儿子的淫乱行为，就杀了儿子。汉武帝听说后，非常生气。金日磾叩头谢罪，详细说明了杀死儿子的原因。汉武帝非常悲痛，为此流下了眼泪；但不久之后，心里却更加敬重金日磾。上官桀起初凭借着自己的才能和力气得到汉武帝的宠幸（上官桀年轻时担任羽林期门郎，跟随汉武帝前往甘泉宫，有一次刮起大风，车子无法前行，汉武帝就把车上的伞盖解下来交给上官桀；上官桀举着伞盖，即使风很大，伞盖也始终在车的上方，遇到下雨，他就用伞盖为汉武帝遮雨，汉武帝对他的才能和力气感到惊奇。后来他担任未央厩令；未央厩令属太仆。 ），后来他担任未央厩令。有一次，汉武帝身体不舒服，病好之后去看马，发现马大多都很瘦，汉武帝大怒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再也看不到这些马了！”想要把他交给官吏治罪。上官桀叩头说：“我听说陛下身体不适，日夜担忧害怕，心思确实没放在马身上。”话还没说完，眼泪就流了下来。汉武帝认为他很关心自己，从此对他亲近起来，让他担任侍中，后来又逐渐升迁，做到了太仆。这三个人都是汉武帝平日里宠信的人，所以汉武帝特意提拔他们，把后事托付给他们。丁卯日，汉武帝在五柞宫驾崩，遗体被运到未央宫前殿入殓。
??汉武帝聪明睿智，善于决断，善于用人，执法公正，从不宽容。隆虑公主的儿子昭平君（隆虑公主，是汉景帝的女儿。班《志》记载，隆虑县属河内郡。 ），娶了汉武帝的女儿夷安公主（班《志》记载，夷安县属胶西国 ）。隆虑公主病重的时候，用一千斤黄金、一千万钱为昭平君预先赎了死罪，汉武帝答应了。隆虑公主去世后，昭平君日益骄纵，有一次他喝醉了酒，杀了公主的傅姆（服虔注：主傅，是公主的属官。如淳注：按照礼的规定，有傅姆照顾公主。也有人说：傅，是年老的大夫，汉朝派中行说辅佐翁主，就是这种情况。师古注：傅姆的说法是正确的。 ），被关进了监狱；廷尉因为他是公主的儿子，向汉武帝请示如何处理。汉武帝身边的人都为昭平君说话：“之前他母亲为他赎了死罪，陛下也答应了。”汉武帝说：“我的妹妹年纪很大了才有这么一个儿子，她临终前把儿子托付给我。”于是，汉武帝为此流下了眼泪，叹息了很久，说：“法令是先帝制定的，如果因为妹妹的缘故而违背先帝的法令，我有什么脸面去祭祀高祖的宗庙呢！而且也无法向天下百姓交代。”最终，汉武帝批准了廷尉的奏请，虽然悲痛万分，但也无法改变，身边的人都为之悲伤。待诏东方朔上前向汉武帝祝寿（当时有待诏公车的人，也有待诏金马门的人。东方朔当时在宦者署待诏 ），说：“我听说圣明的君主治理国家，奖赏不避开仇人，惩罚不偏袒亲人。《尚书》说：‘不偏袒、不结党，王道宽广平坦。’（师古注：这是《周书·洪范》中的话。荡荡，是平坦的样子。 ）这两点，五帝非常重视，三王都很难做到，陛下却做到了，这是天下人的幸运！我东方朔斗胆举杯，冒死向陛下拜贺，祝陛下万岁！”汉武帝起初对东方朔的行为很生气，后来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任命东方朔为中郎。
??班固评论说：汉朝承接了历代王朝的弊端，高祖拨乱反正，文帝、景帝致力于休养生息，至于考察古代礼仪制度、文化建设方面的事情，还存在很多不足。孝武皇帝刚即位时，果断地罢黜百家学说，推崇表彰《六经》（师古注：百家，指诸子百家的各种学说，这些学说与《六经》相悖。《六经》，指《易》《诗》《书》《春秋》《礼》《乐》。 ），于是向天下征求贤才，选拔出其中的杰出人才，和他们一起建功立业；兴办太学，修建祭祀天地的场所，修改正朔，确定历法，协调音律，创作诗歌音乐，举行封禅大典，祭祀各种神灵，延续周朝的后裔，他所颁布的政令和文章，光彩夺目，值得记载，后世子孙能够继承他的伟大事业，有了三代的风范。像汉武帝这样雄才大略的君主，如果能不改变文帝、景帝时期的恭俭作风，来使百姓受益，那么即使是《诗经》《尚书》中所称赞的圣君，又怎么能超过他呢！
??史臣司马光评论说：孝武皇帝穷奢极欲，刑法繁多，赋税沉重，在国内大肆修建宫殿，对外征伐四方蛮夷，迷信神怪之说，四处巡游没有节制，使得百姓疲惫不堪，纷纷起来反抗，成为盗贼，他和秦始皇相比，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差别。然而，秦朝因此灭亡，汉朝却能因此兴盛，原因在于孝武皇帝能够尊崇先王的治国之道，懂得哪些是应当遵守的，能接受忠诚正直之人的进言，厌恶被人欺瞒蒙蔽，求贤若渴，赏罚分明，到了晚年还能改正自己的过错，并且把后事托付给合适的人，这大概就是他虽然有和秦始皇一样的过失，却能避免像秦朝那样灭亡的原因吧！
??戊辰日，太子刘弗陵登上皇位。皇帝的姐姐鄂邑公主在宫中照顾皇帝（班《志》记载，鄂县属江夏郡，是公主的食邑。伏俨注释：蔡邕说：原本叫禁中。宫门设有禁令，不是侍奉皇帝的臣子不能随意进入；在皇帝出行时，行道的豹尾之内也属于禁中。孝元皇后的父亲叫禁，为了避讳，所以改称省中。师古注释：省，是察视的意思，进入这里的人都要接受检查，不能随意进出。我依据鄂邑公主就是盖长公主。），霍光、金日磾、上官桀共同掌管尚书事务。霍光辅佐年幼的皇帝，政事都由他决断，天下人都想见识一下他的风采。有一天夜里，宫殿中出现了怪异的现象，大臣们都惊恐不安，霍光召见尚符玺郎（《续汉志》本《注》记载：符玺郎中二人，在宫中负责掌管玉玺以及虎符、竹符的一半。 ），想要收回玉玺。尚符玺郎不肯把玉玺交给他，霍光便想强行夺取。尚符玺郎手按宝剑说：“我的头可以给你，但玉玺绝对不能给！”霍光对他的忠义之举十分赞赏。第二天，皇帝下诏给这位尚符玺郎加官两级。众人因此都更加敬重霍光。
??三月甲辰日，将孝武皇帝安葬在茂陵。
??夏季，六月，大赦天下。
??秋季，七月，东方天空出现了彗星。
??济北王刘宽因行为如同禽兽而自杀（淮南厉王的儿子刘勃被改封为济北王，刘宽是他的孙子。汉朝法律规定，犯内乱罪的人被视为禽兽行为。）。
??冬季，匈奴入侵朔方郡（今内蒙古杭锦旗北 ），杀害和掳掠当地的官吏和百姓；汉朝于是征发军队屯驻在西河郡（今内蒙古东胜 ），左将军上官桀率军巡视北方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