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黑影如鬼魅般融入雨夜，再寻不见踪迹。苏清羽背脊生寒，握紧袖中短刃，在原地静立了半晌。是错觉，还是真的被“影子”盯上了？她无法确定，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将紫檀木匣与德妃的纸条谨慎藏于寝室暗格，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再次没入雨中。今夜，琼林苑必须去。
凭借金箔书上的机关图解和对宫中地形的熟悉，苏清羽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避开巡逻的侍卫，潜行至皇宫西北角的琼林苑外。此处围墙高耸，隐在一片竹林之后，若非刻意寻找，极易忽略。
她按照图示，找到那处标注的“水窦”。那是一个半人高的排水洞口，铁栅栏早已被冯保当年暗中做了手脚，看似牢固，实则有一个机构可以临时移开一根栅栏，容一人勉强通过。雨水正从此处汩汩流出，带着宫中特有的檀腥气。
苏清羽屏住呼吸，按照密语所示，在湿滑的石壁上摸索到一处微凸，用力按下。机括发出极轻微的“咔哒”声，一根栅栏果然向内滑开。她毫不犹豫，侧身钻了进去。
水窦内是狭窄潮湿的甬道，仅容弯腰前行。腐土与死水的味道混杂，令人作呕。苏清羽点燃特制的萤灯，微光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她对照着脑中记下的路线，在迷宫般的暗道中艰难穿行。
约莫一炷香后，前方出现微弱天光。她熄灭萤灯，谨慎靠近，发现是一个通向地面的废弃井口。攀爬而出，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园林之中。奇花异草在雨中静默，亭台楼阁影影绰绰，这里便是琼林苑，皇帝的私密宝库。
根据金箔书记载，存放珍稀药材和典籍的“百草阁”位于苑内东南角。她借着花草树木的掩护，向目标靠近。
百草阁是一座独立的二层小楼，飞檐翘角，在雨夜里如同蛰伏的巨兽。阁门紧闭，锁具复杂，非钥匙或特定手法不能开启。苏清羽绕到楼后，找到一扇用于通风的高窗。窗棂纤细，她用药水软化木质，小心撬开，轻盈地翻了进去。
阁内弥漫着陈旧纸张和干燥草药混合的气味。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整齐排列，上面堆满了卷宗和锦盒。苏清羽不敢点亮明火，只能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艰难地辨认标签。
“东海异物志……海药考……”她低声念着，手指拂过一本本厚册。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找到了标注着“血珊瑚”的卷宗。
她迫不及待地取下卷宗，拂去灰尘，就着微光展开。里面详细记载了血珊瑚的性状、产地、毒性，以及……作为“朱颜殁”核心药引的种种用法与对应的解药配方！
苏清羽的心跳加速，迅速翻阅，寻找着与自己症状相符的记载。果然，其中一页明确写着，若中毒者指尖现金丝，需以三年期血珊瑚粉末二钱，配以雪山莲心、无根水……她强忍激动，继续往下看解药的炼制方法，目光却猛地顿住——
炼制“朱颜殁”及其解药，除了血珊瑚，还需一味极其特殊的药引：“至亲发为媒，同炉方成丹”。
至亲发为媒？
德妃留下的那缕头发！难道……
她脑中轰鸣，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皇帝为何要对她下毒？不仅仅是为了控制，更是因为需要她的“至亲之发”来炼制解药？可她的至亲……德妃已死，那头发若是德妃的，同为姐妹，也算至亲？还是说……那头发，是皇帝的？！
她被自己这个大胆的猜想惊得后退一步，撞在书架上，发出沉闷声响。
就在这时，阁楼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不是巡逻侍卫整齐的步伐，而是轻盈的，几乎听不见的，与那夜在她房外一闪而过的黑影如出一辙！
苏清羽瞬间吹熄可能的光源，屏息缩入书架最深的阴影里。
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道黑影闪入阁内，动作轻捷如猫。那人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径直走向苏清羽刚才站立的位置，目标明确——正是那册关于“血珊瑚”的卷宗！
黑影发现卷宗被动过，身形明显一滞，警惕地环顾四周。苏清羽紧紧捂住口鼻，连心跳都恨不得停止。
黑影在黑暗中静立片刻，突然发出一声极低的冷笑：“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是个女子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苏清羽莫名觉得耳熟的腔调。
见无人应答，那女子也不纠缠，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将一些粉末撒在卷宗附近的地面上，然后又取走了旁边架子上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匣，身形一闪，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走了。
苏清羽又等了许久，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敢缓缓吐出一口气。她不敢点亮萤灯，摸黑走到刚才女子站立的地方，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点她撒下的粉末，凑近鼻尖。
一股刺鼻的硫磺混合着其他矿物的味道——是追踪用的药粉！若非她足够谨慎，此刻行踪已然暴露。
那女子是谁？她拿走的黑色小匣里又是什么？她也是来找“朱颜殁”相关之物的吗？难道她就是德妃所说的“影子”之一？
苏清羽心乱如麻，但此刻容不得她细想。她必须尽快找到血珊瑚样本。按照卷宗记载，样本应该存放在隔壁的珍品室。
她避开撒了药粉的区域，摸索到连接珍品室的小门。门未上锁，她轻轻推开。
室内陈设更为精致，多宝格上摆放着各式锦盒玉瓶。她借着微光，一个个辨认标签。
“找到了！”在一个紫檀木盒上，她看到了“东海血珊瑚·三年期”的字样。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里面衬着明黄绸缎，摆放着几块颜色暗红、形态奇特的珊瑚碎片。
她取出一块，用特制的油纸包好，贴身藏起。正当她准备合上盒盖时，目光却被盒内衬底一角微弱的反光吸引。那下面似乎垫着什么东西。
她轻轻掀开绸缎，发现下面竟压着一封泛黄的信笺！
苏清羽心中一动，取出信笺。信纸脆弱，墨迹也已黯淡，但内容却让她瞳孔骤缩——
这并非药方记录，而是一封私信！落款是……永宁大长公主！而收信人，竟是已故多年的先帝！
信中言语晦涩，但核心意思却惊世骇俗：“……兄之所托，妹不敢忘。稚子无辜，已妥善安置于林氏婉清处，对外称其母女皆殁于时疫……彼之血脉，将永绝于皇室，望兄安心。然‘影子’之患未除，恐其窥得蛛丝马迹，妹心难安……”
稚子？林氏婉清？她的母亲！永宁大长公主信中提及的，被先帝托付、由她母亲抚养、并要“永绝于皇室”的孩子……是谁？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毒蛇般钻入苏清羽的脑海。难道陈擎苍并非皇帝亲生，而是先帝与某个不能公开身份的女子所生，托付给永宁，又被永宁交给了她的母亲林婉清抚养？所以皇帝才如此忌惮他，甚至要在他出征前暗下毒手？
那她自己呢？她和德妃，与这个被母亲抚养过的“稚子”又是什么关系？德妃留下的那缕头发……
信息太过庞杂震撼，苏清羽只觉得头痛欲裂。她将信笺小心翼翼折好，与血珊瑚样本一同收起。
必须立刻离开！
她按原路返回，钻出水窦，重新合上栅栏。雨势渐小，天色依旧墨黑。她如同一个水鬼，湿漉漉地潜行在宫墙阴影下，只想尽快回到相对安全的宸王府。
然而，就在她即将穿过最后一道宫门，踏入通往王府的巷子时，前方突然亮起一片火把！
数十名盔甲鲜明的禁军一字排开，堵死了去路。火光映照下，为首之人缓缓转身，面白无须，眼神阴鸷——正是新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高无庸！
“苏尚宫，”高无庸尖细的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刺耳，“深更半夜，衣衫不整，这是从何处来啊？”
苏清羽的心沉到了谷底。她被发现了！是那个神秘女子告密？还是自己早已在监视之中？
她强迫自己镇定，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脱身之策。
高无庸却不给她时间，皮笑肉不笑地一挥手：“搜！”
两名侍卫上前，粗暴地抓住苏清羽的手臂。另一人开始在她身上搜查。
苏清羽绝望地闭上眼，血珊瑚和那封密信一旦被搜出，她必死无疑！
然而，那侍卫在她身上摸索片刻，却只掏出了那枚用于出入宸王府的普通令牌和几两散碎银子。
“回公公，别无他物。”
高无庸眉头紧皱，显然不信：“仔细搜！”
侍卫又搜了一遍，依然摇头。
苏清羽自己也愣住了。她明明将血珊瑚和密信贴身藏好了……难道？
她猛地想起潜入琼林苑前，揽月塞给她的那个紫檀木匣！她当时将木匣藏于寝室暗格，但……那缕头发和德妃的纸条，她后来是揣入怀中的！此刻竟也不见了！
是那个神秘女子！在她潜入百草阁，与那女子短暂共处一室时，对方不仅撒了追踪粉，拿走了黑色小匣，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走了她怀中的头发和纸条！
那女子是在帮她？还是另有所图？
高无庸见搜不出什么，脸色阴沉，但显然不肯罢休：“苏尚宫行为鬼祟，形迹可疑，带回司礼监，杂家要亲自审问！”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高公公，本王府上的人，何时轮到司礼监来审了？”
火把光芒摇曳，映出来人挺拔的身影和冷峻的面容。他风尘仆仆，铠甲未卸，眉宇间带着征战杀伐的戾气与疲惫，不是别人，正是本该被困东海绝境、生死不明的——
宸王，陈擎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