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康一辈子机关算尽，他既然敢孤身在高楼之内席地盘腿而坐，叫来罗子君谈判，就必然早有准备。这栋框架楼九层空旷如墓穴，四面皆是一根根粗大的混凝土柱子裸露在外，像巨兽啃噬后残存的骨刺。
曹大康此次的目的只有一个——要回那笔钱，支付给鬼蝶雇佣兵三人组的七千五百万定金！
此刻的曹大康，已是一具行走的枯骨。艾滋病像一条毒蛇缠绕在他的五脏六腑之间，每日都在吞噬他的生命。可即便如此，他仍是那个“舍命不舍财”的主。这笔钱数目太大，是他一多半的积蓄，却被鬼蝶三人组吞了。关键是，事儿没办成，反被罗子君背后捅刀，设局坑杀了他大部分手下，连黄金山也不知所踪，生死难料。如今只剩他一人苟延残喘，如同困兽。
可他不甘心。不把这笔钱拿回来，他死不瞑目。相反，若是能夺回这笔巨款，或许还能逃去南美或非洲，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醉卧美人膝，听海浪拍岸，哪怕只是短短数月的逍遥，也值了，绝不能白白便宜了罗子君。
“曹大康，我不信！”罗子君瞪着眼睛，声音低沉却带着颤抖，死盯着眼前这个满身血污的男人。尽管嘴上强硬，心底早已翻江倒海。他知道曹大康阴险狡诈，比他更会算计，说不定此刻是在耍花招儿，玩心计。
那鼓鼓囊囊的旅行兜静静躺在曹大康脚边，拉链紧闭，仿佛封印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灾厄。天知道里面装的是炸弹，还是石头？亦或是……一堆废铁？
风从空旷的楼层灌入，卷起地上积年的水泥灰，扑在罗子君脸上，他却连抬手拂拭都不敢。手指紧扣枪柄，指节发白，额角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进衣领。
“不信？哈哈……”曹大康忽然笑了，笑声干涩沙哑，像是砂纸磨过铁皮。那笑容扭曲狰狞，眼中却没有恐惧，只有癫狂与凄凉交织的火焰在燃烧。他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一条命换六条命，值了！他绝对有信心，来个反败为胜，把罗子君一群人全部留在这座废弃大楼里，做他的陪葬！
罗子君咬着牙，喉结上下滚动，瞳孔微微收缩。他想开枪，又犹豫不决。别看他们人多势众、枪械齐全，可一旦枪响，若曹大康没死透，拼尽最后一口气扣动扳机引爆那兜子东西……以这个距离，爆炸冲击波足以将所有人撕成碎片。即使侥幸未死，楼板也会塌陷，逃生无门。
而罗子君此次来深城，本就是为灭口而来！
曹大康活着，便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利剑。一旦狗急跳墙泄露秘密，他在新城区黑道可有罪受了。他费尽心机搭上鬼蝶雇佣兵这条线，引曹大康入局，骗取巨额定金，再精心策划临阵反水，可谓步步为营、环环相扣。
终于，老城区三巨头彻底垮台，只剩曹大康一人苟延残喘。必须除掉他，以绝后患！
“不敢了！”曹大康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珠直勾勾盯着罗子君，眼皮都不眨一下，“罗子君，闹了半天你就这点胆儿？出来混，你还怕死！？后生就是后生，既然你不敢开枪，就把我的钱吐出来！”
“钱！”罗子君微微一怔，眼神闪过一丝动摇。
“对，我那七千五百万定金！”曹大康声音陡然拔高，语气中竟透出几分得意，“你把钱吐出来，咱们两清！我从此远走高飞，你也落个清净！”
他还以为罗子君真的怕了，以为自己这一招心理博弈已然奏效。
可就在他话音未落之际——
啪！一声枪响划破寂静！
第一颗子弹精准命中曹大康右肩，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他灰色夹克的袖口。紧接着，罗子君眼中戾气暴涨，猛地扣动扳机！
啪啪啪啪啪——
数名保镖紧随其后，枪声连成一片，在空旷楼层内回荡如雷。曹大康肥胖的身躯剧烈颤抖，胳膊、肩膀、膝盖、小腹、前胸、大腿接连中弹，每一发都带着致命的穿透力。
鲜血如泉涌出，在地面汇成一片暗红泥泞。他整个人像被无形巨锤击打般向后一仰，却又强行挺直腰背，仍维持着盘腿而坐的姿态，仿佛一尊被钉在地上的恶神雕像。
远处，躲在砖垛后的萧文屏住呼吸，心跳几乎停滞。他亲眼看见罗子君毫不犹豫地下令开枪，毫不顾忌所谓“同归于尽”的威胁。看来，曹大康兜里的炸弹果真是虚张声势？还是说……这只是个开始？
曹大康虽然浑身浴血，一阵晨风吹过，卷起地面积尘，拂过尸体般的寂静。
曹大康姿势不变，席地而坐，胖乎乎的大脑袋缓缓向下低垂，一动不动，宛如真已断气。
罗子君撇了撇嘴，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心中终于松了口气。他冲身边两名保镖使了个眼色，示意上前查验尸体。随即，他缓缓将手枪放下，掖进腰间，神情放松了些许。
两个保镖拎着枪，小心翼翼地走向曹大康。脚步踩在碎石与血泊之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与血腥气，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眼见着那具肥胖如山的躯体忽然向旁侧倾斜，大圆脸深深埋进了旅行兜之后。
两人顿时停步，对视一眼，眉宇间浮现迟疑。
“罗哥，他死了！”其中一个回头喊道，声音有些发颤。
“看看兜子里是什么？”罗子君冷笑出声，语气中满是讥讽，“曹大康啊曹大康，你在老城区独掌大局，不可一世，自称机关算尽，无人能敌，甚至还搞出个替身骗过于曼丽……到头来，还不是死在我这么个‘后辈’手里？”
两名保镖再度迈步，逼近至半米之内。蹲下身欲伸手拉开拉链时，不经意间瞥见曹大康的脸——那张深埋于旅行兜后的脸，忽然，一双肉包子似的眼睑猛然掀开，瞳孔漆黑如墨，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一丝狰狞至极的狞笑。
“操！”两名保镖魂飞魄散，猛地起身，举枪欲射！
可就在这一刹那——曹大康的手指，早已扣在92式手枪的扳机上！他的枪口始终抵在旅行兜表面，从未挪开过一分一毫！
啪！
枪声响起！
轰——！！！
一团炽烈火焰自旅行兜内部猛然爆裂而出，宛如地狱之门开启，火球席卷四方，形成直径十米的火焰风暴！滚烫的气浪如同巨掌横扫整个空间，掀起水泥碎屑与灰尘，形成一场小型沙暴。
罗子君首当其冲，被正面冲击波狠狠掀飞五米开外，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腾空而起，背部重重撞地，脊椎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身子向后弯折成一百八十度，双腿压上面部，尚未反应过来，第二波热浪接踵而至，将他原地卷起，翻滚数圈后狠狠砸进一堆砖垛之中。大量空心砖轰然倒塌，将他彻底掩埋。
其余保镖更是惨烈无比——
离得最近的两人当场被炸得支离破碎，肢体四散飞溅，血雾弥漫；一人满身着火，惨叫着从楼层边缘坠下，重重摔在地面；另两人撞向混凝土柱子，一人头颅破裂，脑浆迸流；另一人腰椎断裂，瘫倒在地，抽搐几下便没了动静。
爆炸中心的楼板轰然塌陷，裂缝如蛛网蔓延六七米范围，上层楼板也被震裂坍塌，无数水泥块如雨点般砸落，撞击声噼啪作响，久久不息。
曹大康本人亦被气浪掀飞十余米，全身焦黑冒烟，衣物多处起火，皮肤龟裂碳化，如同烧熟的猪肉一般散发着刺鼻焦臭。但他落地之后，竟还微微抽搐了一下，右手仍紧紧攥着那把变形的手枪。
顷刻间，整层九楼，三分之一区域沦为废墟，浓烟滚滚，灰雾弥漫，犹如炼狱现世。
萧文趴伏在远处角落，虽相距较远，脚下楼板仍在剧烈震颤，身前堆叠的空心砖被气浪掀翻，轰然倒塌。他本能地缩身躲避，才未被活埋。
他万万没想到，曹大康中了七八枪，竟还能活着引爆炸弹！
这家伙太狠了，太阴了！
生命力顽强得不像人类！
良久，浓烟渐散，火势因无易燃物而自行熄灭，只剩下焦黑残骸与遍地尸首。
萧文捂着口鼻走近，皱眉扇动空气，试图驱散那股令人作呕的烤肉焦臭味。他最先来到罗子君尸体旁，费力扒开砖堆，将其拖出。
此人颈椎、腰椎尽断，七窍流血，面目全非，早已气绝多时。
萧文蹲在尸体边看了看，目光忽然落在对方腰间左侧皮带上佩戴着一枚椭圆形金属物件，表面覆满灰尘。
萧文好奇摘下，抹去尘土细看，竟是块类似令牌的铁饼，通体黝黑，材质未知，入手沉甸甸的，约半斤重，厚实坚硬。正面雕刻着一条腾云驾雾的龙形图案，线条古朴苍劲；背面刻着一个篆体“令”字。
“什么玩意儿！？”萧文满脸讶异，脑海中电光石火闪过一个名字：
海龙令！
他曾听于曼丽提起过——海龙令共六枚，归属海龙帮所有。朱恒江持有一枚，其余几枚分别由罗子君、许虎、田义鹏、尤竫寒、王圣持有。这是身份象征，也是权力凭证，更是进入通往财富的钥匙。
萧文到现在都没弄明白海龙令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到底是干嘛用的！
可接下来，萧文犯愁了！
罗子君被炸死，他如果就是新城区黑道的那个内鬼，萧文又该怎么向龙王叔交差啊！说罗子君在深城被炸死了，是曹大康那鳖孙干的，这罗子君也他娘的死有余辜，但内鬼已亡，这事就到此为止吧！
龙王叔会信吗？
萧文思索片刻，眼中闪过一道炽热的光，他盯着那枚海龙令上，心想，不由他不信，有这玩意儿作证，把这玩意儿还给他不就行了，但愿他别再揪着此事不放
“你这混球儿，死不足惜！”萧文对着罗子君尸体啐了一口，收好令牌，转身走向曹大康的残躯。
萧文必须弄清楚一件事——
为何一个身中数弹之人，竟能撑到引爆那一刻？这货绝不是因为脂肪多，肉厚才还剩一口气，肯定有别的原因。
走近一看，答案揭晓。
曹大康身上穿着一件老旧防弹衣，胸前钢板已被子弹击凹，但未穿透。要害得以保全。然而四肢、肩胛、腹部皆中弹，失血极多，加上本就感染了艾滋病，又长期沉迷酒色，身体早已被掏空，能撑到现在，纯粹是靠着一股执念支撑。
他是在赌，利用诈死，引罗子君上当，从而放松警惕，不会继续补枪。只要他们一近身，他就有机会扣动扳机，引爆炸弹。否则，罗子君再来几枪，打他脑袋上，他就彻底没机会反杀了。
这一招，狠绝至极！
“你他妈活该！”萧文怒骂一声，抬脚对着曹大康脑袋狠狠踢了两下，发泄心头恨意。
他知道，这个曹大康才是真身。百乐门那个死的，必是替身。估计也是被艾滋病折磨得万念俱灰，又被本尊胁迫，甘愿赴死，只为拖延时间，让曹大康本尊逃亡。
可惜啊，曹大康机关算尽，终究小看了罗子君的狠辣。可也正是罗子君这份不够专业的犹豫，给了曹大康一线生机，最终双双赴黄泉。
两头烂蒜，终归一路。
萧文站起身，拍了拍风衣上的灰尘，环顾四周。那些死去的保镖，不过是为几枚铜板卖命的蝼蚁，死得最冤。
晨风再次吹过，带着凉意与死亡的气息。
萧文抖了抖衣襟，不再停留，匆匆下楼，趁着施工单位尚未归来，悄然消溜之大吉，可是，那枚弥足珍贵的海龙令，又将给他带来怎样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