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像道闪电，劈开了心里的迷雾。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眼神里的沉重渐渐散去，多了几分锐利。
“胡车儿，你说要是让百姓自己选里长，他们会不会选那个里长？”他突然问道。
胡车儿愣了愣，挠挠头：“肯定不会！那家伙雁过拔毛，上次还抢了王二家的新被子，谁待见他？”
曹铄笑了，眼里的光越来越亮：“那就试试。先从下邳开始，先改选所有里长，选上的人给俸禄，干得好有奖励，干得不好，百姓能把他轰下来。再立律法，官吏要是敢欺负百姓，不管后台多硬，一律查办。”
说话间，远处传来马蹄声，史阿带着庐江监察组的人赶来了，为首的组长翻身下马，拱手道：“主公，人带来了，现在就去拿人？”
“地方糜烂到这一步，你们监察组是干什么吃的？”曹铄怒气冲冲的问道。
“主公，我们也无能为力啊！”组长看着曹铄示意他继续说，他接着说道，“每次我们接到举报线索后，刚到地方调查，要么是受害人主动撤案，要么受害人下落不明，在庐江，两年时间，我们拔除盯着我们的眼线不低于六七个……”。
曹铄逐渐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这些问题一直以来都存在，官员上下勾结，早就形成一条巨大利益链。
“去吧。”曹铄点头，“但记住，不光是拿人，要把马家乡这几年的案子全翻出来，让百姓去认，去说，谁是好人，谁是坏蛋，让他们自己评。
最关键是要让百姓站起来，而不是学朝廷让百姓见到官员腿就打哆嗦！”
监察组长愣了愣，随即明白了：“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看着监察组的人往乡里走，曹铄又望向远处的村庄。
炊烟依旧，可他仿佛已经听见了不一样的声音——如果百姓都能说话…
“天下不是靠压出来的，是靠养出来的。”他喃喃自语，转身翻身上马，“回下邳。这制度，得赶紧定下来。”
马蹄声渐远，马家乡的风里，似乎已经有了松动的气息。
李老三的冤屈会昭雪，可更重要的是，得让天下的“李老三”们，再也不用怕役卒的鞭子，再也不用对着乡吏的脸色过日子。这条路或许难走，但曹铄知道，走下去，才能看到真正的天下。
从庐江到下邳，本不算远，可曹铄一行人穿着粗布麻衣，挑着货担混在商队里，足足走了一个多月。
寒风像刀子，割得脸生疼，货担里的粗布被冻得硬邦邦，胡车儿的耳朵冻出了冻疮，史阿的鞋磨破了底——这一路，曹铄把自己活成了真正的商贩，也把天下的疮疤看得清清楚楚。
路边的驿站里，驿卒对着过往官员点头哈腰，转身就把百姓的干粮抢去喂狗；县城的衙门前，百姓跪了三天求告，县丞却在院里搂着小妾喝酒；乡野的土地庙前，里长逼着农户把过冬的口粮当赋税缴了，理由是“上面催得紧”……
“他们眼里哪有百姓？”史阿夜里烤火时，往火堆里扔了块石头，火星子溅起来，“在他们看来，官是上面给的，俸禄是上面发的，讨好百姓能升官？能发财？”
曹铄没说话，只是望着跳动的火苗。他没法反驳——这是人性，是皇权拧出来的歪理。
太守是皇帝任命的，皇帝让他找美女，他就敢半夜踹开民女的家门；皇帝让他镇压流民，他就敢把刀架在百姓的脖子上充数。
因为他清楚，讨好皇帝能换来万户侯，讨好百姓只能换来几句“清官”的空名，甚至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就像萧何，跟着刘邦打天下，功劳盖世，却要靠强买民田和贪污来自污名声，才能让刘邦放下戒心。
皇帝不怕贪官，贪官有把柄在手里，翻不了天；可清官不一样，百姓爱戴，同僚敬畏，手里干干净净，皇帝反而睡不着——这样的人，要是想反，谁拦得住？
“这世道，把人逼得只能做坏官。”史阿叹了口气，往火堆里添了根柴。
曹铄裹紧了身上的破袄，心里像压着块冰。
他知道，再这么下去，华夏大地还要在“官怕上，民怕官”的死循环里熬几千年。
苛政猛于虎，可比苛政更可怕的，是这“上级给权，只对上级负责”的规矩——它让官员把百姓当草芥，让百姓把官员当豺狼，最后把整个天下都熬成了一潭死水。
“得改。”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寒风里发颤，却异常坚定，“得让百姓手里有东西，能让官怕他们。”
胡车儿和史阿愣住了。让官怕百姓？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
“官的权力，要是百姓给的呢？”曹铄的眼睛在火光里发亮，“要是谁能当官，得百姓点头；要是干得不好，百姓能把他拉下来；要是敢欺负百姓，百姓能让他丢饭碗——你说，这样的官，还敢把百姓当草芥吗？”
史阿张了张嘴，突然明白过来：“主公是说……让百姓选官？”
“对。”曹铄点头，手指在地上画着，“里长由百姓选，乡长由百姓选，将来县令也由百姓选。他们的俸禄从百姓缴的税里出，他们的乌纱帽攥在百姓手里。到那时候，他们讨好的就不是上面的官，是底下的百姓——因为百姓能让他们升，也能让他们降。”
胡车儿挠挠头：“这……能行吗？百姓懂这些？”
“不懂就学。”曹铄拍了拍他的肩膀，“总不能因为他们现在不懂，就永远让他们当砧板上的肉。
人性都是趋利避害的，你给官员一个必须讨好百姓的理由，比喊一百句‘爱民如子’都管用。”
寒风卷着雪沫子扑过来，火堆“噼啪”响了两声。
曹铄望着下邳的方向，心里的沉重渐渐被一股热流取代。这条路肯定难走，会有无数官员反对，会有无数豪强跳出来骂他离经叛道，甚至可能引来天下诸侯的围攻。
可他别无选择。他见过太多李老三这样的冤魂，听过太多百姓不敢哭出声的委屈。
这些人不是草芥，是撑起天下的根，只是这根被埋得太深，压得太狠，早就喘不过气了。
“快到下邳了。”史阿指着远处的城影。
曹铄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回去就拟章程。先从徐州开始，试点选官。让百姓知道，他们手里的选票，比官老爷的印信还管用。”
寒风里，他的背影不算高大，却透着股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劲。
胡车儿和史阿对视一眼，赶紧跟上——他们不知道这事儿最后能不能成，但他们知道，主公想做的，是件前无古人的大事。
下邳的城门越来越近，城头上的守军正在换岗。曹铄望着那熟悉的城墙，突然笑了——改变天下，就从这扇门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