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摊前贴公告
1991 年 7 月 22 日的清晨，昨夜一场淅淅沥沥的细雨把临川老城的青石板洗得发亮，十字街口的路面像一面巨大的铜镜，映着初升的朝阳，仿佛专门等着照出假药的原形。
陆超群早早来了，把 “超群凉茶” 那被砸得只剩几根木棍的残架重新支起，在断口处绑上结实的麻绳，又铺上一张崭新的油纸。他蘸着浓墨，在油纸正中央写下四个苍劲的毛笔大字 ——“当众验毒”，墨汁在油纸上晕开少许，却丝毫不减字里行间的坚定。
油纸左侧，他用图钉牢牢钉上县卫生局连夜批下来的《临时检测告知书》，那是 1991 年统一格式的蓝油印文件，骑缝处盖着 “临卫检字第
号” 的红章，清晰写着 “批准现场快检、群众见证”；右侧则贴着肥婶那包被没收的 “天山雪莲丸”，纸袋上 “周氏秘制” 的字样被划了道红叉，背面周大年的私章被红笔圈成一个靶心，像在宣告今天的审判目标。
铜秤砣被他放在摊角，虽然表面还留着被铁钩砸出的凹痕，却依旧泛着黄铜的冷光，像一位沉默的证人，静静等待着真相大白的时刻。
二 检测工具列阵
油纸铺就的台面上，检测工具一字排开，整整齐齐，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最左边是一瓶 100ml 的医用碘酒，标签已经褪色，露出底下的玻璃瓶身，琥珀色的液体在瓶中晃动，像隔年陈酿的凉茶，带着股刺鼻的药味；旁边是省药检所昨天下午特意空运来的马兜铃酸快速试纸，铝箔独立包装，白色的试纸底面上印着 “阳性变蓝” 四个小字，简洁却分量十足；一把裁缝剪刀放在中间，刃口缺了个月牙形的小口，却是陆超群特意磨过的，寒光一闪，像为谎言预备的断头台。
镊子、玻璃皿、一次性注射器、记号笔依次排开，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台被砸扁了一块的血压计 —— 昨天还在凉茶摊的残骸里躺着，今天被陆超群修好，汞柱里仿佛还留着老郑上次 220 的血压记忆，此刻也被请出来当 “群众代表”，继续上岗发挥作用。
陆超群逐一检查着工具，手指抚过血压计的裂痕，又摸了摸试纸包装，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让周大年的假药彻底现形，不仅要还自己清白，更要让街坊们不再受骗。
三 观众入场
“陆超群要在十字街口当众验假药” 的消息，昨天夜里就通过县广播站的高音喇叭传遍了全城，河沿的街坊们更是口口相传，一夜之间成了临川县最热闹的话题。
早上八点不到，十字街口就已经围满了人，形成一个半月形的人墙。前排的老街坊们自带板凳，稳稳坐好，手里还拿着蒲扇，一边扇风一边聊天；后排的人踮着脚尖，脖子伸得老长，生怕错过关键环节；几个半大的孩子骑在父亲的肩头，手里拿着糖葫芦，像看庙会一样兴奋。
老郑被陆超群请来当 “小白鼠二号”，他昨天听说要试药，心里还有点打怵，今天特意把上小学的孙子带来压阵，小家伙手里拿着个小本子，像模像样地准备记录；林知秋站在最里圈，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手里拎着一只方形保温盒，盒盖扣得紧紧的 —— 里头装着今天真正的 “杀手锏”：县检察院出具的空白举报表；蓝格子青年也来了，换了件干净的浅蓝色衬衫，海鸥 dF-1 相机挂在胸前，镜头盖已经取下，黑洞洞的镜头像第三只冷眼，默默注视着场内的一切。
人群里议论纷纷，有人拿着之前买的 “雪莲丸”，准备等会儿一起检测；有人在回忆葛师母的遭遇，骂周大年黑心；还有人担心陆超群会不会再被刁难，却又盼着能看到假药被揭穿的痛快场面。
四 开场白
八点半一到，陆超群走到台前，把铜秤砣往桌上重重一砸，“当” 的一声脆响，瞬间压过了周围的蝉鸣和议论声。“父老乡亲们，安静一下！”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今天咱们不吵架，不闹仗，只验药！是真药还是假药，咱们让试剂说话，让证据说话！”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陆超群身上。他先当众拆开马兜铃酸快速试纸的包装，拿出三支试纸，用黑色记号笔在背面分别写下编号：“A—— 真药对照，这是省药检所给的标准胶囊内容物；b—— 假药，就是周大年卖的‘天山雪莲丸’；c—— 空白对照，用蒸馏水。” 他一边说，一边把编号牌放在对应的玻璃皿旁，“等会儿咱们一一检测，真假立现！”
蓝格子青年的相机 “咔嚓咔嚓” 响起来，把陆超群举着试纸的画面、台下专注的人群都记录下来。老郑的孙子趴在爷爷耳边小声问：“爷爷，等会儿真的要吃药吗？会不会像葛奶奶那样晕过去？” 老郑摸了摸孙子的头：“别怕，有小陆在，咱们是为了揭穿假药，让大家不再上当。”
五 剪丸
陆超群拿起桌上的 “雪莲丸”，从中挑出一粒饱满的，举过头顶：“大家看好了，这就是周大年卖的‘天山雪莲丸’，号称能治高血压、通血管，今天咱们就看看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完，他拿起剪刀，刃口张开，稳稳咬住药丸，“咔嚓” 一声，丸体碎成三瓣，断面呈灰褐色，还夹杂着一些白色的晶点，像发霉的蚕豆，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霉油味。
人群里有人皱起眉头：“看着就不像好东西，哪有雪莲丸是这个颜色的？” 陆超群没理会议论，用镊子夹起一半碎药丸，放进标有 “b” 的玻璃皿里，然后拿起碘酒，小心翼翼地滴了两滴在断面处。
一秒、两秒…… 时间仿佛被放慢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着玻璃皿里的药丸。第三秒，灰白的断面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蓝，先是几个星星点点，接着迅速成片蔓延，最后整颗断面都变成了靛青色，在晨光下闪着诡异的光，像鬼火一样吓人。
“哇！变蓝了！” 人群里有人惊呼，前排的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像怕被这 “有毒” 的药丸传染。陆超群高高举起玻璃皿，让所有人都能看清：“大家看清楚了！碘酒遇到马兜铃酸会变蓝，这是省药检所给的权威检测方法！他们明确说明，含量超过 5mg\/kg 就会显色，而这颗药丸 ——” 他拿起标有 “b” 的试纸，用注射器吸取少量药液滴上去，白色的试纸底板瞬间被蓝色的晕染吞噬，像在雪地里泼了一勺蓝黑墨水，“根据试纸颜色判断，马兜铃酸含量至少超标十倍！”
人群 “轰” 地炸开了锅，有人举着手里的 “雪莲丸” 骂道：“好你个周大年！竟敢卖这么毒的药！”“我娘吃了这个，最近总说头疼，肯定是被它害的！” 愤怒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潮水一样涌向台面。
六 对照
为了让大家更信服，陆超群接着做对照实验。他把省药检所给的真药胶囊打开，倒出少许粉末放进标有 “A” 的玻璃皿，滴上碘酒 —— 粉末只呈现出淡淡的黄褐色，没有丝毫变蓝的迹象；他又在标有 “c” 的玻璃皿里倒入蒸馏水，滴上碘酒，同样没有变化。
三个玻璃皿并排放在一起，靛青、黄褐、透明，三种颜色像给真相挂了一盏交通灯：假药，红灯亮；真药，黄灯安全；空白，绿灯正常。“大家看清楚了！只有周大年的‘雪莲丸’显蓝色，真药和蒸馏水都没有变化！这说明什么？说明周氏雪莲丸里确实含有大量马兜铃酸，是不折不扣的假药！” 陆超群的声音斩钉截铁，容不得半点质疑。
林知秋往前站了一步，举起手里的保温盒：“我这里有县检察院出具的空白举报表，大家要是有人因为吃了这种假药受到伤害，或者有周大年售假的证据，都可以来登记，我们一起联名举报，让他接受法律的制裁！”
人群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喊：“我要登记！我买了五包！”“算我一个！我有他收钱的收据！”
七 血压佐证
为了进一步证明假药的危害，陆超群把老郑请上了台。“老郑，麻烦您再配合一下，测测血压，让大家看看这假药到底对血压有什么影响。” 老郑深吸一口气，坐在事先准备好的凳子上，撸起袖子。陆超群熟练地给老郑缠上血压计袖带，打气、放气，汞柱缓缓下降：“基础血压 175\/100，有点高，但比上次好多了。”
接着，陆超群用镊子夹起少许 “雪莲丸” 的碎末，递给老郑：“您把这个吃下去，咱们十分钟后再测。” 老郑接过碎末，就着温水咽了下去，他的孙子紧张地握着他的手：“爷爷，你要是不舒服就说话！” 老郑点点头，坐在凳子上静静等待。
十分钟很快过去，陆超群再次给老郑测血压。当汞柱下降时，所有人都盯着刻度 ——195\/115！比之前整整高了 20！汞柱下降时发出的 “咔咔” 声，像在给周大年的谎言一颗一颗钉钉子。老郑捂着脑门，脸色有点发白：“头胀！跟上次吃了之后的感觉一样，胀得难受！”
陆超群赶紧拿出真药胶囊，让老郑服下，又过了五分钟，再次测量：180\/105！虽然还是偏高，但已经明显下降。“大家看到了！假药会让血压飙升，真药能帮助降压，这就是最直接的证明！” 陆超群的话刚说完，台下就响起了愤怒的呼喊：“抓周大年！不能让他再害人了！”
八 周大年溜场
就在人群群情激愤的时候，人群最外层，一个穿着果绿色的确良衬衫的男人悄悄往后退 —— 正是周大年。他今天特意换了件衣服，公文包也换成了黑色人造革的，扣子扣到最顶端，像给脖子套了一根隐形的绞索。
他本想来 “看热闹”，顺便找机会反咬陆超群 “诬告”，可当看到碘酒滴在药丸上瞬间变蓝，听到血压计报出 195 的数字时，他的脸色 “唰” 地一下变得铁青，像被人隔空扇了一巴掌，后背瞬间冒出冷汗。他知道，今天这关过不去了，再待下去只会被愤怒的群众围住，于是趁着人群混乱，低头往人缝外挤，想偷偷溜走。
蓝格子青年早就盯上了他，从周大年出现的那一刻起，相机镜头就没离开过他。看到周大年想溜，蓝格子青年立刻跟上，海鸥 dF-1 相机 “咔嚓咔嚓” 连拍 —— 镜头里，周大年的后脑勺汗湿一片，头发贴在头皮上，像一团被雨水打湿的黑心棉；当周大年回头张望时，镜头正好捕捉到他惊慌却又带着狠毒的眼神，像被堵到死角的老鼠，既害怕又不甘。
蓝格子青年收起相机，悄悄跟在周大年身后，他知道，这个镜头将会是扳倒周大年的重要证据之一。
九 群众举报
检测结束后，陆超群把标有 A、b、c 的三个玻璃皿和对应的试纸钉在一张硬纸板上，举过头顶：“父老乡亲们，证据就在这里！周大年卖假药害民，谁愿意跟我一起去检察院作证，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我愿意！”“算我一个！” 人群里齐刷刷地举起手，像一片突然立起的稻草，密密麻麻，看不到边际。林知秋打开保温盒，里面是一叠盖着县检察院骑缝章的空白《群众举报表》，编号连续，一目了然。她和几个热心的街坊一起，现场发笔、发纸，指导大家填写：“姓名、住址、购买时间、受害情况都写清楚，再按个手印就行！”
老郑第一个走上前，接过表格，手抖着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在落款处重重按上红手印，印泥太多，糊成了一朵红向日葵。“我孙子的奶奶，就是吃了这药才住院的！我一定要告他！” 他的声音带着愤怒和委屈，引得不少人跟着红了眼眶。
有人抱着孩子来登记，说孩子的爷爷吃了药后中风住院；有人拿着药包和收据，说要把这些都交给检察院；还有人提供线索，说周大年还有个仓库，里面可能藏着更多假药。现场秩序井然，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股为自己、为街坊讨公道的坚定。
十 奖励金现场预演
为了鼓励大家积极举报，陆超群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现金，“啪” 地拍在桌上 —— 是县公安局高科长特批的五百块举报奖励金。“父老乡亲们，根据《临川县举报假药奖励办法》，举报属实的，会有奖励！今天先预发一部分，等法院定性，再把剩余的奖励金补发给大家！”
人群的情绪瞬间沸腾起来，像往苦药里加了一把滚烫的糖。之前还有些犹豫的人，此刻也纷纷走上前登记：“我也要举报！我媳妇吃了三袋这药，现在还在医院输液！”“我娘的住院费谁出？一定要让周大年赔偿！”
陆超群拿起一个用油漆桶改的扩音筒，对着人群说：“大家放心！不仅奖励金会到位，咱们的损失也会通过法律途径向周大年追偿！今天咱们只登记，不吵架，一个一个来，保证每个人的诉求都能被听到！”
在他的协调下，登记的队伍排得整整齐齐，有人帮忙维持秩序，有人帮忙填写表格，场面既热烈又有序，每个人的心里都憋着一股劲：一定要让假药贩子付出代价！
十一 落水
周大年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刚想松口气，快步往巷口走，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心里一紧，猛地回头，只见一个戴墨镜的小个子男人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一张折成四方的纸条，递到他面前：“周老板，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周大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接过纸条，快速打开 —— 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潦草的字：“货已暴露，后日复市，老地方，加价三成。—— 老猫”。周大年的手心瞬间冒出冷汗，纸条被汗水浸透，字迹很快糊成一片灰云。他抬头想追问小个子男人 “老猫” 是谁，却发现对方已经转身钻进了人群，像一条甩尾就溜的黑鱼，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老猫……” 周大年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心里又惊又疑 —— 他知道 “老猫” 是黑市上的假药批发商，之前的 “雪莲丸” 就是从他那里进的货。可现在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老猫怎么还敢让他复市？难道有什么阴谋？还是想把他往火坑里再推一把？
他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裤兜，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加快脚步消失在巷口，却没注意到，蓝格子青年正远远地跟在他身后，相机镜头牢牢锁定了他的身影。
十二 尾声
中午十二点，登记和预发奖励金的工作终于结束。陆超群把那张钉着玻璃皿和试纸的硬纸板贴在凉茶摊的残架上，又把那张 “当众验毒” 的油纸叠好收起来 —— 这将是日后法庭上的重要证据。
他把铜秤砣重新挂在车把上，虽然凹痕依旧，却显得比以往更加锋利，仿佛经过了真相的淬炼。林知秋把填好的举报表整理好，放进保温盒，扣紧盒盖的 “咔哒” 声，像给周大年的假药链条上了第一把锁。
人群渐渐散去，有人拿着预发的奖励金，说要去给住院的家人买营养品；有人拿着举报表的复印件，说要给街坊们看看假药的真面目；老郑牵着孙子的手，虽然头还有点胀，却笑得格外开心：“总算能给葛师母一个交代了！”
青石板被阳光晒得滚烫，像一面刚磨好的铜镜，映着陆超群和凉茶摊的身影。蓝格子青年走到陆超群身边，递给他几张照片：“这是周大年溜场和接纸条的照片，或许能用得上。” 陆超群接过照片，看着周大年惊慌的背影，点了点头：“谢谢你，这些都是重要证据。”
镜头拉远，十字街口渐渐恢复了平静，只有那张贴着试纸和玻璃皿的硬纸板还在风中晃动，靛青色的假药痕迹格外醒目 —— 那是谎言被戳穿的印记，也是公道即将到来的信号。而巷口的阴影里，周大年的身影一闪而过，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像攥着一根救命稻草，却不知自己早已走进了更深的陷阱。
假药现形只是开始，这场关于真相与公道的较量，才刚刚进入白热化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