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海战的血腥气息，尚未被海风完全吹散，其引发的巨大波澜，已随着巡察御史接连两封措辞一封比一封紧急、内容一封比一封惊心的密报，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帝国的权力中枢——洛阳皇城，激起了滔天骇浪。
勤政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凌风端坐于龙椅之上，面沉如水，手中紧紧攥着那两份来自东南的密报。殿下，刘义虎、裴勇仁、陈平、崔琰等核心重臣肃立两旁，人人脸色严峻，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都看看吧。”凌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寒意，将密报递给身旁的内侍，传阅下去。
当看到“烈雀旗”、“擅启战端”、“动机可疑”、“其心难测”等字眼时，几位久经沙场、见惯风浪的老将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刘义虎更是拳头紧握，指节泛白，他与李全忠交情匪浅，视其子如侄辈，如今看到李孝瑞可能走上叛国之路，心中既是愤怒，又是痛惜。
“陛下！”崔琰率先出列，声音带着御史特有的刚直与冷厉，“李孝瑞身为靖海都护，肩负守土之责，然其不经朝廷号令，擅自与身份不明之强敌血战，已属违制！更兼战后隐匿实情，奏报中含糊其辞，只言剿匪，不提烈雀！其行径，绝非忠臣所为！结合此前四方边患齐发，老臣断言，李孝瑞即便未公然反叛，也已与烈雀等逆贼暗通款曲，其心已异！东南柱石，恐生肘腋之变！请陛下速下决断，雷霆处置，以防酿成大祸！”
兵部尚书紧随其后：“崔大人所言极是！如今西戎、北夷陈兵边境，南蛮蠢蠢欲动，东厥与海盗勾结，四方压力巨大。若东南再乱，李孝瑞以其水师之利，封锁海路，甚至北上威胁漕运、夹击京城，则我朝将陷入四面受敌之绝境！绝不可再存侥幸之心！”
刘义虎脸色挣扎，最终还是咬牙出列：“陛下，李孝瑞年轻气盛，或是一时糊涂，受了奸人蛊惑。臣……臣愿亲往潮州，当面质询，若其尚有悔意，或可……”
“刘将军！”裴勇仁打断了他，语气沉重，“此非私情之时！李孝瑞若真与烈雀勾结，其罪已同谋逆！你此刻前去，是羊入虎口，非但无法挽回，反而可能打草惊蛇，甚至危及自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陈平也道：“裴将军所言极是。如今局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必须立刻采取行动，控制东南局势！”
凌风默默听着众臣的争论，目光深邃。他何尝不痛心？李全忠为他而死，他却未能看顾好其子，致使忠良之后可能堕入魔道。但正如裴勇仁所言，此刻已非顾及私情之时。帝国的安危，亿万黎民的生计，系于他一身。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悬挂着巨大帝国舆图的屏风前，目光如炬，扫过那代表四方边患的红色箭头，最终定格在东南沿海的“潮州”二字上。
“李孝瑞……”凌风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意味，但随即化为帝王的决绝与冰冷，“其行已涉大忌，其心已不可问。无论其是否公然反叛，朕，不能再将东南海疆，寄托于一个心怀异志之人手中！”
他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朕旨意！”
“一，即刻剥夺李孝瑞靖海都护之职，削其爵位，列为待查钦犯！令其即刻交出印信兵符，单人独骑回京述职！若敢抗旨，以谋逆论处！”
“二，擢升靖海水师副将赵德柱（此人为朝廷暗中安排，忠诚可靠）为代都护，总领靖海水师及潮州防务！若李孝瑞抗旨，赵德柱有权临机处置，必要时可将其拿下，死活勿论！”
“三，命镇南都护李孝峰，即刻分兵一支，北上进驻闽浙交界，严防李孝瑞残部流窜或与南蛮勾结！”
“四，命安北都护李孝贤，加强戒备，严防西戎、北夷趁朝廷调整东南部署之机发动突袭！”
“五，着刘义虎为平乱大将军，总揽京畿及东部防务，裴勇仁、陈平为辅，即刻调集精锐，准备应对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进攻！”
“六，严密监控京城及各重要州府，尤其是与李全忠旧部、前朝余孽可能有关的官员、将领，崔琰，此事由你负责，宁可错查，不可漏过！”
“七，此事务必机密进行！旨意由大内高手及暗卫以八百里加急密送，务必抢在李孝瑞察觉朝廷意图之前，送达潮州赵德柱及周边相关将领手中！”
一道道指令，如同疾风骤雨，从勤政殿发出。整个帝国的战争机器，因为这东南一隅的变故，被提升至最高警戒状态。凌风的应对，可谓雷厉风行，既展现了对潜在叛乱的零容忍，也考虑到了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试图将危机控制在最小范围。
“诸位爱卿，”凌风目光扫过众臣，沉声道，“多事之秋，方显忠奸。望诸卿与朕同心，共渡难关！此役，关乎国运，绝无退路！”
“臣等誓死效忠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轰然应诺，殿内弥漫着一股悲壮而坚定的气氛。
旨意被迅速密封，由精心挑选的大内高手和暗卫携带，如同离弦之箭，冲出洛阳，分赴各方。尤其是送往潮州的那一道，更是关乎整个局势的走向。
然而，就在帝都紧锣密鼓布局的同时，远在潮州的李孝瑞，也并非毫无察觉。
海战之后的虚弱与损失，让他焦头烂额。更让他心惊的是，巡察御史在战后并未前来“慰问”或“核实战功”，反而深居简出，行踪更加诡秘。港口内外，似乎也多了一些陌生的面孔，眼神锐利，不似寻常商旅百姓。
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李孝瑞的心头。
“都护，情况似乎不对。”心腹师爷忧心忡忡地低语，“朝廷……恐怕已经起疑了。那御史，怕是已经将这里的情况，密报上去了。”
李孝瑞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走到窗边，看着港口内那些正在抢修的战船，以及士气明显低落的水师官兵，心中一片冰凉。与烈雀、张猛的合作已然破裂，自身实力受损，如今又引起朝廷猜忌……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张正在缓缓收拢的天罗地网。
“我们……还有退路吗？”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绝望。
师爷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狠色：“都护，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朝廷旨意未到，我们尚有一线生机！若坐等圣旨到来，无论是召回京城还是就地免职，都将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李孝瑞猛地回头，死死盯住师爷：“你的意思是？”
“先下手为强！”师爷压低声音，语气森然，“趁朝廷调兵遣将尚未完成，赵德柱等潜在异己还未接到明确指令，立刻控制潮州全城，清洗军中不稳分子，然后……打出旗号，与烈雀……不，是与赵强皇子、赵鼎文世子联络，告诉他们，我们愿意奉他们为主，共讨凌风！”
李孝瑞瞳孔骤缩。这意味着，他将彻底撕下伪装，公然举起叛旗！再无转圜余地！
他剧烈地喘息着，内心进行着最后的天人交战。一边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一边是看似还有一线生机的悬崖。
最终，对权力的渴望、对现状的不甘、以及对朝廷惩罚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化为疯狂的决绝，猛地一拳砸在窗棂上，木屑纷飞。
“传我命令！”他声音嘶哑，如同受伤的野兽，“全城戒严！水陆封锁！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召集所有千总以上将领，即刻来都护府议事！敢有延误者，斩！”
“另外……”他看向师爷，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派人盯死赵德柱，还有那个巡察御史！若有异动……你知道该怎么做！”
风暴，已从朝堂蔓延至边镇。帝国的东南门户，在忠诚与背叛的激烈撕扯下，即将爆发出决定命运的巨大轰鸣。而帝都的决断与潮州的疯狂，即将在这启泰十二年的夏天，猛烈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