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声音冷静而迅速，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了精确计算。
“鲜立方，本市最大的连锁生鲜超市，他们的采购总监魏文彬最近在找新的高端海产供应商，替代掉之前出问题的福海渔业。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但门槛极高，他们要求供应商能提供连续三十天以上的稳定供货量和SGS级质检报告。”
林远航几乎能想象到崔雅婷在那边推了推眼镜的模样，这个曾经的售楼小姐，在转型为情报分析师后，敏锐得像一只猎鹰。
“他们的审核期是多久？”
“三天。三天后魏文彬会亲自带队来验货。”
“足够了。”林远航挂断电话，眼中那因病痛而生的浑浊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算计。
他看向窗外码头上那些或修补渔网，或唉声叹气的渔民，这些人都是被周海生常年排挤、压榨的老实人，他们有最好的技术，却只能拿到最微薄的收入。
当晚，在那间充满鱼腥味的小屋里，十几名肤色黝黑、满手老茧的渔民挤在一起，神情忐忑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林远航。
李秀兰，一位在码头极有威望的妇女主任，快人快语地开了口：“小林老板，你把我们这些老家伙叫来，到底图啥？周海生是倒了，可这海还是那片海，我们还是穷得叮当响。”
林远航没有说空话，他将一份刚拟好的合同推到桌子中央：“我不图啥，就图大家一起把日子过好。我提议，成立一个临时的远洋渔业合作社。我负责提供统一的品牌、包装、冷链运输和销售渠道，你们负责出海捕捞。不用你们投一分钱，所有渔获按市场价统一收购后，利润我们按比例分成。捕得多，分得多。”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我只有一个要求，必须用最生态的方式捕捞，保证品质。秀兰婶，我希望你来牵头，把大家组织起来。”
这个被称为“联营分成制”的提议，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死水里。
渔民们面面相觑，眼神从怀疑变为意动。
他们被剥削怕了，但也渴望一个真正的机会。
最终，在李秀兰振臂一呼下，所有人都按下了鲜红的手印。
三天后，一辆黑色的奥迪A6停在了简陋的小屋前。
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中年男人，正是鲜立方的区域采购总监魏文彬。
他身后跟着几个拿着精密仪器的质检员，一脸倨傲地扫视着这堪比贫民窟的“供应基地”，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这就是你们的货？”魏文彬戴上白手套，嫌恶地捏起一条冰鲜大黄鱼，放在电子秤上。
屏幕显示：500.3克。
“合同草案上写的标准单重是500克，误差允许正负0.1克。你这超了0.2克，不合格。”
他身后的团队成员立刻开始对其他海鲜进行鸡蛋里挑骨头式的检测，各种“问题”层出不穷。
最后，魏文彬轻蔑地将那份早已准备好的合同草案撕成两半，扔在地上。
“就你们这种连品控都做不好的草台班子，也配进我的冷链系统？浪费我时间。”
他转身欲走，身后却传来林远航平静的声音：“魏总监，这么急着走，是不想听听老朋友的声音吗？”
魏文彬脚步一顿，回头只见林远航用左手按下了手机的播放键。
一段经过处理的录音清晰地传了出来，正是魏文彬去年与一个外地供货商的通话。
“……那批货的报告我让老刘给你做成‘优等’，价格按特级的算，多出来的部分老规矩，打到我内人的卡上……”
魏文彬的脸色瞬间从涨红变为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他死死盯着林远航，怎么也想不通这陈年烂谷子的事是怎么被翻出来的。
他不知道，崔雅婷动用了她过去在售楼处积累的庞大人脉网，找到了一个当初帮魏文彬处理这笔账款、后来被无情辞退的会计。
林远航关掉录音，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那笑容在魏文彬看来却比魔鬼还可怕。
“魏总监，我没兴趣举报你，因为我还想进你的卖场。”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锐利，“但进去之后，游戏规则，我说了算。”
三天后，滨海市所有“鲜立方”超市最显眼的位置，悄然上架了一个名为“航海记”的全新品牌。
深蓝色的真空包装上，每一份深海鱼片都附有一个独特的二维码。
标价比同类产品高出15%，起初引来不少顾客的观望。
可当有人好奇地扫码后，手机屏幕上竟跳出了这条鱼的捕捞渔船编号、船长姓名、捕捞海域经纬度，甚至还有出海当天的天气状况。
这种前所未有的“透明供应链”瞬间引爆了注重食品安全的中产阶级消费群体。
“航海记”系列产品在当天下午就宣告售罄。
魏文彬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后台飙升的销售数据和断货报告，震惊得说不出话。
他立刻派人暗中调查，得到的结果让他更加心惊：林远航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竟与省农科院搭上了线，合作推出了一个简易版的“透明供应链区块链溯源系统”。
虽然技术尚不成熟，但用来震慑他们这些行业老油条，绰绰有余。
当天深夜，魏文彬的电话打到了林远航的旧手机上，语气谦卑了许多，他试探性地提出，想要出高价买断“航海记”这个品牌和技术。
“收购就不必了。”林远航一口回绝，他等的正是这个电话。
“不过，我们可以谈谈反向合作。”
“什么意思？”魏文彬一愣。
“我的品牌继续以独立形式入驻，条件是，‘鲜立方’必须在海鲜区永久性地为我们合作社开放五个黄金货架，用来销售成员们的其他产品。”林远航的声音不容置疑，“比如，秀兰婶她们组织的妇女小组加工的即食贝类和风干海产。”
“你疯了？你以为你是谁？”魏文彬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忍不住冷笑。
林远航没有动怒，只是让赵若萱将一份数据报表发了过去。
“这是‘航海记’上架后，鲜立方海鲜区近三天的客流量分析。总客流增长了47%，其中有68%的消费者是冲着我的牌子来的，并且连带消费了其他产品。”林远航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魏总监，现在，是你需要我。”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小屋里，一场小型的庆功宴正在举行。
老渔民们开心地喝着啤酒，李秀兰激动得眼眶泛红。
赵若萱看着眼前这一切，觉得比过去参加任何一场顶级酒会都要快乐。
角落里，一直沉默寡言的陈逸飞走到林远航身边，低声提醒：“刚才我用权限查了一下工商系统的访问记录，有一家名为‘金流资本’的公司，今天下午开始密集调研你的企业资质和个人背景。”
林远航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眼神骤然凝重。
金流资本，那是当初张云天金融帝国崩溃后，由其残余财团势力重组的公司之一。
他望向窗外，远处城市的霓虹灯光怪陆离，将夜空映照得一片虚幻。
他转头对身边的赵若萱轻声说：“他们以为我还藏着什么神秘的背景，还在查我的底牌。其实啊……我只是学会了怎么让人相信，我值得被信任。”
他的话音刚落，小屋的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朝门口望去。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空气中还带着海边特有的湿冷。
林远航拄着拐杖，像往常一样准备去码头看看新一批的渔获。
刚走出巷口，一道身影却猛地从一辆停在路边的采访车旁闪出，径直拦住了他的去路。
来人他认识，是市电视台的王牌记者董婉茹。
她今天的脸上没有了职业性的微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复杂和凝重的神情。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将一叠刚冲洗出来的照片，用力地递到了林远航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