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灰布短打的店小二快步迎上来，眼尖瞥见沈善宝身上的黑袍，连忙躬身行礼：
“封诡师大人，楼上请！”
二楼有二楼的店小二，个个面貌周正。见沈善宝上来，立刻上前招呼：
“大人，对不住了！今儿斗法会临近，经过南驿镇的封诡师大人太多了，都坐满了！您看……是否愿意拼个桌？”店小二的声音里满是歉意。
沈善宝扫了一圈大堂，确实连个空桌都没有，便点头应下。
店小二快步跑到角落一桌，对着独自饮酒的青年低声说了几句。那青年抬眼望过来，沈善宝顺势打量过去。
那人二十四五的年纪，肤色白得近乎病态，眼尾上挑，鼻梁高挺却显得刻薄，嘴角天生下撇，像总在琢磨着算计谁。
青年的目光在沈善宝身上转了一圈，落到他腰间那块不起眼的铁牌上时，嘴角撇得更厉害，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他本想摆手拒绝，刚要开口，却猛地顿住，眼尾的弧度瞬间收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要紧事，语气一转：
“无妨，天下封诡是一家，请他过来吧！”
沈善宝没注意到对方的神色变化，走近后拱手道谢，拉过椅子坐下，不动声色地将小铁箱子往桌腿内侧踢了踢，刚好被自己的脚挡住。
这三十多万宝钞，实在让他放心不下。
刚坐稳，就见对面的青年身子往前倾了倾，给桌上空杯里倒满酒，递到了沈善宝面前，他带着几分热络问道：“小兄弟是哪个县的？”
“平安县来的！”说话时，沈善宝注意到对方的腰牌，是个铜牌，连忙起身再行抱拳礼，“见过前辈！”
“太客气了！”那人无所谓地摆摆手道：“我叫柳轻侯，来自土围县封诡司。我不过痴长你几岁罢了，算不得前辈。”
“封诡司的规矩不可废！铁牌见铜牌，理应见礼！”沈善宝坚持做足了礼节，对方如此热情，反倒让他不敢有半分松懈。
“小兄弟太谦虚了！”柳轻侯笑了笑，“年纪轻轻，就能代表一县封诡司参加斗法会，天赋定然不一般！”
沈善宝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对方热情是因为这个。
他端起酒杯一口饮下，借着酒意自谦道：“天赋谈不上，也就一般水准。不过法术天赋还可以，在平安县称得上一句同辈之最。”
柳轻侯刚要再问，店小二就端着茶过来了，躬身询问沈善宝的吃食。沈善宝没急着点菜，先问道：“楼下跟着我的那些武者和武卒，他们怎么安排？”
“回大人的话，他们人多，后厨给备了大锅饭，条件有限。”店小二如实答道。
“这可不成！大家都辛苦一天了！”沈善宝摇头道：“你去跟后厨说，给他们每人加一斤酱肉，账都算在我身上，走的时候一并结。我这儿随便些，一荤一素就行！”
“大人真是体恤下属！”店小二应下，转身往后厨跑去。
柳轻侯在一旁看着，挑了挑眉——他见过不少靠家世上位的封诡师，对下属非打即骂，像沈善宝这样心善的，倒是少见。
等菜的间隙，沈善宝状似随意地问：“这南驿镇看着热闹，安全方面怎么样？”
“大人放心！”近旁的另一个店小二拍着胸脯保证，“我们镇子可是有封诡师大人长期驻扎的！更何况，镇子祠堂里还有祖宗英灵守护，绝对安全！”
还有一句话，店小二没说。镇子上两家客栈都住了封诡师，这个时候，是南驿镇最安全的时候！
沈善宝刚要点头说“那岂不是固若金汤”，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话简直是插旗的经典句式，他可不想自讨晦气。
暗自祈祷别出意外，沈善宝没再多说。
等饭菜上来，他匆匆吃完，又和柳铜牌道了别，拎着小铁箱快步下楼。
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柳轻侯摇了摇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反复砸吧——刚才这少年颇为复杂。
从对方能参会来看，背景必定不凡。但方才那番体恤下属的做派，又透着一股谨小慎微的实在，和他平时接触的“封诡师二代们”完全不同。
转念一想，他自己为了这个参会名额，耗尽了人情才求来机会。能来的绝不可能是真·普通人。
沈善宝回了房间，先检查了一通，确认没有异样后，将铁箱子藏在了床里面，又在四周的贴了一圈驱邪符与禁锢符，才算稍稍安心。
做完这一切，他和衣歪倒在床榻上，旅途劳顿让他很快坠入梦乡。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银纹，客栈大堂的喧嚣渐渐散去，只剩巡夜护卫的脚步声，偶尔从楼下掠过。
南驿镇的夜，才刚刚开始。
不知子时，还是丑时，镇子东边亮起了一道银光，亮若流星，却晃晃悠悠，慢慢吞吞，在飞到祠堂上空的时候，陡然坠落。
越往下越快。
离屋顶几十丈，终于叫人看清了。
是一浑身发光的老道，着一身藏青道袍，脚踩银色长剑——骤然的失重让他几乎与飞剑贴在一起。
“坏了！”
距离屋顶不足三丈许时，老道猛地睁眼，冷汗瞬间浸湿道袍。
他双手连掐，身子在空中打了个旋，袍袖鼓得像迎风的帆，硬生生止住了下坠之势。
脚尖擦着祠堂最高处的脊瓦掠过，重新御剑升空，化作流星，疾驰而去。
带起一阵疾风，吹得瓦片叮当作响。
祠堂内，值守的守祠人被惊醒，探出身在外面扫了一圈，只看见夜空中有一道流光，向远处飞去，没发现其他异状。
啐了口唾沫，人便缩回屋去。
没人注意到，祠堂地下室深处，那尊半人高的界碑正微微震颤——老道泄出的法术余波，像无形的重锤，砸在了碑身上。
裂痕先是从碑底蔓延，细如发丝，随即“咔嗒”一声脆响，一道指宽的缝隙贯穿碑身，原本流转的灵光像潮水般褪去。
界碑一碎，遮蔽南驿镇的无形屏障瞬间崩塌。
镇外十余里的荒野上，一只正在啃食野鹿尸骸的尸状诡怪突然停下动作，看向南驿镇方向，干瘪的鼻翼急促翕动，好像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