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城议事堂后的回廊里，檀香与药草的气息交织着。凌薇刚将新绘制的“探魔符”分发给各宗弟子，转身就撞进一片阴影里——玄色道袍的下摆扫过青石板，带着股陈年墨香，却掩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朽木的气息。
“凌丫头，进步倒是快。”
苍老的声音带着笑意，凌薇抬头，正对上魏渊长老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这位青云宗的太上长老极少露面，据说已闭关三十年，此次竟是随青云宗队伍一同来了天元城。他手里拄着的墨玉拐杖在地面轻点，杖头的云纹雕刻与凌薇腰间的玉佩隐隐相似。
“魏长老。”凌薇敛衽行礼，指尖却不自觉收紧——方才转身时，她瞥见魏渊袖口的内衬，那里绣着半朵暗金色的曼陀罗，针脚细密，在阴影里泛着冷光。
这图案像根针，猝不及防刺进记忆深处。灭门之夜的火光中，那道从凌家祠堂后墙翻出的苍老身影，衣摆被火星燎出的破口处，正露着这样半朵曼陀罗。当时她躲在供桌下，吓得浑身发抖，却死死记住了那诡异的花纹——曼陀罗在修真界是禁花，据说与玄阴宗的“蚀灵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听说你在界渊裂缝处得了望渊谷的相助？”魏渊的拐杖又点了点地面，声音温和得像春风，“夜家那群娃娃性子孤僻，能出手帮你，倒是稀奇。”
凌薇压下心头的惊涛，垂眸道：“许是看在前辈们的交情上。长老常年闭关，竟也知晓望渊谷的事？”
“偶尔听弟子们提起。”魏渊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起，却没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异色，“说起来，你父亲凌战当年也常提望渊谷，还说要与夜家联手加固界渊封印……可惜啊，他没能等到那一天。”
提到父亲，凌薇的呼吸一滞。她猛地抬头，想从魏渊眼中找到些什么，对方却已转过身，望着回廊外的飞檐：“往事不必再提。眼下抗魔要紧，你绘制的探魔符很是好用，各宗都在夸赞青云宗出了个好苗子。”
话语间满是赞许，却巧妙地避开了她的试探。凌薇注意到，魏渊的左手始终藏在袖中，方才转身时，她似乎看到他手腕内侧有块淡青色的印记，形状与蚀灵魔晶的断面惊人地相似。
“长老谬赞了。”凌薇缓声道，指尖悄悄凝聚起一丝净灵之力，“弟子有一事不明，想请教长老。家父留下的手札里提过，当年凌家与青云宗曾合炼过一种‘锁灵丹’，能稳固界渊封印，不知长老是否见过？”
这是她临时编的话，想看看魏渊的反应。锁灵丹根本不存在，却是父亲笔记里反复提及的“禁忌丹药”，据说其配方与玄阴宗的蚀灵术同源，当年正是因为拒绝交出配方，凌家才招来横祸。
魏渊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拐杖在地面滑出半道浅痕，他缓缓转过身，笑容里多了几分僵硬：“锁灵丹？倒是未曾听闻。许是你父亲记错了，我青云宗的丹方库里可没有这名字。”
“是吗？”凌薇的目光落在他袖口的暗纹上，“可弟子总觉得，那丹方与玄阴宗的蚀灵术有些关联。前几日在骨巢废墟，弟子发现蚀灵魔晶的能量波动，竟与某种丹药的药香相似……”
“够了！”魏渊突然打断她，声音陡然严厉，拐杖重重砸在地上，“魔道邪术岂能与我宗丹术相提并论？凌丫头，你年纪轻轻，莫要被些旁门左道迷了心窍！”
他的反应太过激烈，反而印证了凌薇的猜测。回廊外的风卷着落叶飘过，魏渊的袍角被风吹起，露出脚踝处的一截袜子——那里沾着些深褐色的粉末，与蚀灵魔晶被碾碎后的颜色一模一样。
“是弟子失言。”凌薇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冷光，“长老息怒，弟子这就告退。”
转身时，她听见魏渊在身后重重咳嗽了几声，拐杖拖地的声音急促起来，像是急于离开。凌薇没有回头，直到走出回廊，确认对方已经远去，才快步走向楚风驻守的执法营。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楚风正在擦拭执法剑，见她进来，剑穗上的铃铛轻响，“刚从魏长老那里回来？”
凌薇反手关上门，将袖中藏着的探魔符拍在桌上——方才与魏渊说话时，她悄悄将一张符纸弹到了对方的道袍下摆。此刻符纸上的符文正泛着淡淡的红光，比接触普通魔气时亮上三倍。
“魏渊有问题。”凌薇的声音压得极低，“他袖口的曼陀罗暗纹，灭门之夜我见过；手腕上的青痕像蚀灵魔晶所伤；还有他听到‘锁灵丹’时的反应……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与玄阴宗脱不了干系。”
楚风的剑“呛啷”一声出鞘，寒光映着他凝重的脸：“你是说，当年凌家被灭门，魏渊是内奸？”
“极有可能。”凌薇指着探魔符上的红光，“这符能感应蚀灵魔气，他身上的浓度，比焚天谷那些藏魔晶的弟子还重。更可疑的是，他刻意回避界渊往事，提到夜家时眼神闪烁，像是怕被揭穿什么。”
窗外传来巡逻弟子的脚步声，两人同时噤声。楚风收剑回鞘，指尖在桌上划出魏渊的名字：“魏渊是宗门元老，辈分极高，没有确凿证据，动他只会引起宗门动荡。”他抬头看向凌薇，“我们得找到铁证，最好能查到他与玄阴宗勾结的实证。”
凌薇点头，指尖拂过探魔符上的红光：“他方才急着离开，说不定是要去见什么人。我这就去通知望渊谷的暗线，让他们盯紧魏渊的动向。”
走出执法营时，夕阳正将回廊的影子拉得很长。凌薇望着魏渊消失的方向，袖中的界渊罗盘轻轻颤动——指针正微微偏向西北，那里是天元城的废弃仓库区，据说早年曾是玄阴宗的据点。
她握紧了腰间的玉佩，父亲手札里的话突然浮现在脑海：“曼陀罗花开之日，即是封印松动之时，内鬼藏于青云，需以净灵之火焚之。”
原来父亲早就留下了线索。凌薇深吸一口气，净灵之力在掌心悄然流转。太上长老又如何？若真是内奸，哪怕他辈分再高，她也定要将他的真面目揭开，告慰凌家满门的亡魂。
天元城的暮色渐浓，一场无声的较量，已在回廊的阴影里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