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沉几乎是靠着最后一丝意志力，才勉强支撑着自己摇摇晃晃地回到宿舍门口。掏出钥匙时，手指都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对了好几次才插进锁孔。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盘旋，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胃里那翻江倒海的感觉再次袭来，混合着各种酒液和应酬带来的恶心感。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立刻、马上，把自己扔到那张不算柔软但能隔绝外界一切的床上。
“咔哒。”
门开了。一股不同于往日的气息隐约飘来，似乎……过于洁净了？还带着一丝极淡的、有点熟悉的清香？但这细微的异样瞬间就被更浓烈的酒意和疲惫冲散。他反手重重地关上门，甚至没力气反锁，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清冷的月光和远处路灯的微弱余光，踉跄着朝床的方向摸去。
房间里很暗，视线模糊。他习惯性地看向床边，准备脱掉这身束缚又沾染了令他厌恶气味的西装。然而，就在目光触及床铺的瞬间，他混沌的脑子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猛地停滞了一下。
床上……有人？
借着那点微弱的光线，他能看到蓝色的格子被子里，明显隆起了一个小小的山丘。一个人形的轮廓，蜷缩着，似乎睡得正沉。
谁？！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骤然窜入他酒精麻痹的大脑——是酒会上那些不死心的女人？还是哪个想走捷径、打听到他住处的人，用了这种下作的手段，直接把“人”送上了门？！
一股混杂着被冒犯的暴怒、生理性的恶心和极致厌烦的情绪，如同岩浆般轰然冲垮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他陈沉什么时候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解决生理需求？把他当什么人了？！而且，还是在梅梅生日的这天！虽然他没能在她身边，但潜意识里，这个日子对他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此刻却被这种龌龊的猜测玷污了！
怒火瞬间点燃了他全身的血液，烧得他眼睛都红了。他猛地向前跨了一步，身体因为酒精和愤怒而更加摇晃，几乎是低吼着，声音嘶哑暴躁，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和厌恶：
“谁让你来的？！滚出去！”
这一声低吼，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房间里，也炸醒了被窝里那个因为等待太久、打扫疲惫而不知不觉睡着的女孩。
杨梅其实睡得并不沉。在陌生环境等待的不安，以及心底那份隐秘的期待，让她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陈沉开门、关门、踉跄进来的声音，她已经隐隐听到了，正迷迷糊糊地想要醒来，给他一个惊喜。
然而，她等来的不是温柔的呼唤，不是惊讶的询问，而是这样一句充满戾气、侮辱性极强的质问。
“谁让你来的？！滚出去！”
像是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僵了她的四肢百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撕开，剧烈的疼痛伴随着无边的委屈和冰冷，瞬间淹没了她。
他……以为她是那种女人？
在他心里，她杨梅，就是可以这样被随意侮辱、轻贱地揣测的人吗？
她今天坐了三个小时的车，一个人在冰冷楼道里蹲了整整两个小时，又辛辛苦苦帮他打扫了整个房间，满心欢喜和期待地等着他，想给他一个生日的惊喜……结果，换来的就是他醉醺醺的一句“谁让你来的？滚出去”？
所有的辛苦，所有的期待，所有的爱意和委屈，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忍耐。
她没有立刻动，只是在被子里，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用力到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哭出声。但身体的轻微颤抖，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陈沉站在床边，胸口剧烈起伏，酒气熏天，眼神凶狠地瞪着那个被窝里的“不速之客”，见她不动，怒火更盛，正要再次开口。
就在这时，被子被猛地掀开。
杨梅坐了起来。
她没有开灯，就着那点微弱的光线，陈沉能看到她穿着白天那身米白色的羊绒衫和牛仔裤，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没有任何他想象中的媚态，只有一片冰冷的、带着难以置信的伤心和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的平静。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像是燃烧着两簇幽冷的火焰。
她看着眼前这个摇摇晃晃、浑身酒气、眼神暴躁陌生的男人，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正色道：
“没谁让我来。”
她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没有太大的起伏，但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一样，砸在陈沉混沌的意识上。
“我来错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径直掀开被子，动作利落地翻身下床。双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那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到心里。她看也没看僵在原地的陈沉，直接走到墙边，摸索着，“啪”一声按下了电灯开关。
刺眼的白炽灯光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将一切照得无所遁形。
也照亮了陈沉瞬间煞白的脸，和那双因为震惊、难以置信而骤然收缩的瞳孔。
“梅……梅梅？！”他几乎是失声叫了出来，声音扭曲变形，带着巨大的惊骇和恐慌。酒精带来的暴躁和怒意，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后怕和懊悔，像无数只蚂蚁瞬间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看到了什么？
房间整洁得不可思议！床铺被叠得整整齐齐（虽然刚才被杨梅睡乱了），书桌井然有序，地面干净，窗台明亮……空气中还飘散着淡淡的、她身上那种熟悉的、让他安心的清新气息。而站在他面前的女孩，穿着他买的衣服，围着他熟悉的围巾，脸上没有任何妆容，只有被他话语伤到的、冰冷的倔强和清晰的泪痕（她刚才极力忍住，但还是有泪水滑落）。
她不是那些浓妆艳抹、别有用心的女人。她是他的梅梅！是他放在心尖上，却又因为不安而用三年之约束缚住的梅梅！
她来了！在生日的这天，她竟然一个人跑来了这个小镇，找到了他的宿舍，还……还帮他打扫了房间！而他……他刚才对她说了什么？！
“我……”陈沉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上前，想抱住她，想解释，想道歉，但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巨大的冲击和悔恨让他头晕目眩，酒意似乎瞬间醒了大半，只剩下冰冷的恐惧——他可能……真的要失去她了。
杨梅没有理会他的震惊和失措。她径直走到椅子边，拿起自己的双肩包，开始默默地、快速地收拾自己的东西——那本专业书，充电器，钱包……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决绝。
“梅梅！别……你别……”陈沉终于反应过来，踉跄着上前，想要拉住她的胳膊，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哀求，“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是你！我喝多了！我混蛋！你听我解释……”
他的手指刚刚触碰到她的手臂，杨梅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抬起头，那双盈满泪水却强忍着不肯再落下的眼睛，狠狠地瞪着他：
“别碰我！”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压抑不住的哭腔和愤怒，“陈大部长喝多了，眼神不好，认错人了很正常！是我不知好歹，不该未经允许跑到你的地盘上来！打扰了你的好事，我这就滚！”
“好事？什么好事？！”陈沉又急又怒，更多的是恐慌，“没有好事！只有应酬，只有那些……”他想解释酒会上的糟心事，但话到嘴边，看着杨梅那冰冷而受伤的眼神，又觉得所有的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跟我有什么关系？”杨梅冷笑一声，那笑容带着刺骨的凉意，“反正我在你心里，跟那些‘谁让来’的女人，也没什么区别，不是吗？不然你怎么会第一反应就是那种话？！”她越想越气，越说越委屈，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但她倔强地没有去擦，只是狠狠地盯着他。
“不是！当然不是！”陈沉几乎是在低吼，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被这种误解和即将失去她的恐惧撕裂了，“你不一样！梅梅，你跟任何人都不一样！我刚才……我刚才就是喝糊涂了！被那些应酬弄烦了！我以为是……是别人……”他语无伦次，试图靠近她，却又不敢再贸然碰触。
“应酬？烦了？”杨梅看着他因为醉酒和焦急而泛红的眼眶，看着他凌乱的头发和皱巴巴的西装，心里不是不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深深刺伤的痛楚，“所以就把火撒在我头上？陈沉，我是你的出气筒吗？还是你觉得，我杨梅就是那种你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甚至可以随意侮辱的人？”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陈沉痛苦地抱住头，手指插进发丝，“我今天……今天是你生日……我本来……”他想说他本来记得，本来想补偿，但此刻说出来，更像是一种讽刺。
“生日？”杨梅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眼泪流得更凶，“是啊，我的生日。我一个人坐三个小时车过来，在你们楼道里像傻子一样蹲了俩小时，冻得手脚冰凉！好不容易进来了，想着你回来看到干净的房间会开心，想着……想着能见你一面就好……结果呢？”她指着门口，声音哽咽，“结果就是你让我‘滚出去’！”
她用力拉上背包拉链，背到肩上，转身就要往门口走。
“不要！梅梅！别走！”陈沉这下彻底慌了，也顾不得其他，猛地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手臂箍得死紧，仿佛她一离开就会消失不见。他将滚烫的脸埋在她颈窝，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的颤抖，“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走！求你了……”
被他紧紧抱住，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和那浓烈的酒气混杂着恐慌的气息，杨梅的身体僵硬了一瞬，挣扎了几下，却被他抱得更紧。他滚烫的眼泪，竟然落在了她冰凉的脖颈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放开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无力。
“不放！死也不放！”陈沉像个耍赖的孩子，手臂收得更紧，语无伦次地道歉，“我是混蛋！我眼睛瞎了！我该打！你打我，梅梅，你用力打我！”他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
杨梅用力抽回手，别开脸，不想看他这副样子。但心里那堵冰冷的墙，似乎因为他这罕见的、近乎崩溃的脆弱和眼泪，而产生了一丝裂缝。
“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了多久……”她最终还是没忍住，带着浓浓的委屈，小声地啜泣起来，“脚都冻麻了……肚子也饿……”
听到她这话，陈沉的心像是被针密密麻麻地扎过。他稍稍松开一点力道，但还是圈着她，低头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和鼻子，心里悔恨交加，恨不得时间倒流，把那个混蛋的自己掐死。
“对不起……对不起梅梅……”他一遍遍地重复着，用指腹笨拙地擦着她的眼泪，声音沙哑得厉害，“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们不去想那些混蛋话了，好不好？你饿了吗？我带你去吃东西，镇上有家宵夜摊子，粥熬得很好……或者，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去买……”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低声下气和讨好。
杨梅只是抽泣着，不说话，也不看他。但也没有再挣扎着要离开。
陈沉知道，这关还没过去，但至少，她肯留下来听他说话了。他暗暗松了口气，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只是将她更紧地搂在怀里，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嘴里不停地、喃喃地说着道歉和安抚的话。
房间里，灯光通明，映照着一地狼藉的情绪和刚刚经历了一场暴风骤雨的小情侣。他醉意未消，满心懊悔；她委屈难平，泪痕未干。这个生日夜晚的“惊喜”，最终以这样一种充满误会、争吵、眼泪和小心翼翼安抚的方式展开。而那道隐藏在陈沉衣领下的唇印，此刻似乎被暂时遗忘，却又像一颗定时炸弹，潜藏在暗处，不知何时会再次引爆这场尚未完全平息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