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发子弹。
冰冷金属传来的触感，如同此刻陆沉野的眼神。村口那几道看似散漫、实则如同蛛网节点般封锁着路径的身影，断绝了他们直接寻求帮助的可能。硬闯是下下策，无异于自投罗网。
“退回去。”陆沉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拉住林晚宁的手腕，两人借着暮色和山石的掩护，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悄无声息地向后撤去，重新隐入密林深处。
希望近在咫尺，却又被一道无形的墙阻隔。疲惫、饥饿、伤痛以及精神上的高度紧张，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林晚宁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在微微发颤。但她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任何抱怨，只是紧紧跟着陆沉野，信任他能在绝境中再次找到出路。
陆沉野带着她绕到村庄侧后方的一处高地上，这里可以隐约俯瞰大半个村庄，又能借助茂密的树林隐藏自身。他取出一个高倍率的袖珍望远镜，仔细观察着。
村庄很小，房屋低矮破败，大多是土坯或石头垒成。村民们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面容黝黑，带着长期劳作的痕迹，此时正三三两两从田间归来，炊烟就是从那些烟囱里升起的。一切都显得原始而平静，除了村口那两辆扎眼的越野车和那几个格格不入的男人。
“他们不是村里人。”陆沉野放下望远镜，语气肯定，“他们在盘查，但方式很克制，像是在找人，又不想引起太大骚动。”他注意到那些男人会拦下偶尔进出村庄的村民，低声询问几句，偶尔还会拿出手机比对什么，但并未表现出粗暴的态度。
“他们在找我们。”林晚宁心头一紧。秦文渊的能量果然惊人，竟然能将搜索网铺到如此偏远的角落。是依靠技术手段大致定位了他们最后消失的区域，还是……有其他他们不知道的追踪方式？
“我们不能进去，也不能长时间停留在这里。”陆沉野冷静地分析，“他们很可能有流动哨，或者在周围布控。必须想办法获取食物、水和信息，然后尽快离开这片区域。”
他的目光在村庄外围逡巡，最终锁定在村庄最边缘、靠近山脚的一栋孤零零的土坯房。那房子看起来比村里其他房屋更加破旧，烟囱里没有炊烟，周围也没有菜地，似乎久无人居。
“去那里。”陆沉野指向那栋孤房，“暂时落脚，观察情况。”
两人再次利用地形潜行，如同夜幕降临前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那栋废弃的土房。房门虚掩着，一推就开，扬起一片灰尘。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些破烂的家具碎片和厚厚的蛛网，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但至少，这里提供了一个可以暂时遮蔽风雨、隐蔽行踪的角落。
陆沉野仔细检查了房屋内外，确认没有危险，然后将门虚掩，只留下一条缝隙用于观察村口方向。
夜色渐渐笼罩了山林和村庄，气温开始下降。两人靠坐在冰冷的土墙边，分享着最后一点压缩干粮和仅剩的小半壶水。饥饿和寒冷侵蚀着他们的意志。
“我们必须主动获取补给。”陆沉野沉声道，他的目光透过门缝，落在远处村庄里零星亮起的灯火上，“等到后半夜，我摸进去。”
“太危险了！”林晚宁立刻反对，“村里情况不明，还有那些眼线……”
“这是唯一的选择。”陆沉野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我们的体力撑不了多久，而且必须尽快弄清楚外面的情况，想办法联系上老首长。”他顿了顿，看向林晚宁，银色弹幕在黑暗中无声流淌：【不能让你再挨饿受冻。】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同于风声的窸窣声，突然从房屋外侧的草丛中传来！
陆沉野反应快如闪电，瞬间将林晚宁护在身后，手中的枪口已然抬起，对准了声音来源的方向，全身肌肉紧绷，如同即将扑出的猎豹。
“谁？”他压低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
外面的窸窣声戛然而止。片刻的死寂后，一个带着浓重当地口音、有些苍老和颤抖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
“别……别开枪……俺是这村里的……看你们不像坏人，是遇到难处了吧？”
两人心中俱是一惊！他们自认潜入得极为小心，竟然还是被发现了？！
陆沉野没有放松警惕，枪口依旧稳稳指着门外，冷声道：“出来说话。”
草丛分开，一个佝偻着背、头发花白、脸上布满深深皱纹的老农，颤巍巍地举着双手走了出来。他穿着打满补丁的旧棉袄，脸上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憨厚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目光小心翼翼地在陆沉野手中的枪和两人身上破损狼狈的衣服上扫过。
“俺……俺就住隔壁坡上，刚砍柴回来，看……看见你们进来了……”老农哆哆嗦嗦地解释着，“俺没恶意，真没恶意！就是看你们……像是从山里头逃难出来的……”
陆沉野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审视着这个老农。他的姿态、口音、穿着，都符合一个本地山民的特征，眼神里的恐惧也不似作伪。但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任何突然出现的人都值得怀疑。
“村里那些人，是干什么的？”陆沉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直接问道，目光紧盯着老农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老农脸上露出愤懑又无奈的神色：“那些人啊……说是上面来的干部，来找两个从城里跑丢的‘专家’，还拿着照片问哩！搅得村里鸡飞狗跳的……呸，俺看他们就不像好人，凶巴巴的！”
他描述的“专家”身份，与秦文渊可能对外使用的借口吻合。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陆沉野继续追问。
“前天就来了！守着村口，还不让俺们随便出山，说是怕惊跑了‘专家’……”老农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压低声音，凑近了些，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同情，“俺看你们……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吧？是不是得罪啥大人物了？唉，这世道……”
他叹了口气，从身后背着的柴捆里，摸索着掏出两个用布包着的、还带着些许体温的烤红薯，递了过来：“俺家也没啥好东西，就这点吃的……你们垫垫肚子吧。这破房子好久没人住了，晚上冷，你们将就一下……”
看着那两个冒着热气的烤红薯，林晚宁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热乎的食物了。陆沉野眼神中的警惕依旧没有完全消散，但他能感觉到，这个老农似乎真的没有恶意，更多的是一种底层百姓对“落难者”朴素的同情。
是陷阱，还是真的遇到了好心人？
陆沉野没有去接红薯，而是沉声问道：“你为什么帮我们？”
老农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回忆的神情：“俺家小子，当年也是出去当兵，后来……就没回来。俺看见当兵的，就觉得亲……你身上有那股子劲儿，俺看得出来。”他指了指陆沉野即便狼狈也依旧挺直的脊梁，“你们不像坏人，肯定是遇到难处了。”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山民淳朴，对军人有着天然的好感和信任。
陆沉野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放下了枪口，但身体依旧处于戒备状态。“谢谢。”他言简意赅，示意林晚宁可以接过红薯。
林晚宁接过还有些烫手的红薯，低声道谢。食物的温暖透过粗布传来，让她冰冷的手指和几乎麻木的胃都感到了一丝慰藉。
老农见他们收下，似乎松了口气，又看了看村口的方向，低声道：“那些人看得很紧，你们想出去难哩……要不，等明天天亮前，俺带你们走一条只有俺们老猎人才知道的小路，能绕到山外面去？”
一条隐秘的小路？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但陆沉野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他看着老农浑浊却真诚的眼睛，缓缓问道：“那条路，安全吗？”
“安全！肯定安全！”老农拍着胸脯保证，“就是难走点，但绝对能绕过村口那些家伙！”
陆沉野盯着他，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最终，他点了点头：“好。明天天亮前，我们在这里等你。”
老农连连点头，又嘱咐了他们几句晚上小心，便背着柴捆，佝偻着身子，很快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山坡后。
破旧的土房里，再次只剩下陆沉野和林晚宁两人，以及那两个散发着食物诱人香气的烤红薯。
“你相信他吗？”林晚宁剥开红薯皮，咬了一口，香甜软糯的口感让她几乎落下泪来，但她心中同样充满了不确定。
陆沉野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门边，透过缝隙再次仔细观察了外面许久，才沉声道：“他的身份和说辞，暂时看不出破绽。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不能完全信任任何人。”
他拿起另一个红薯，却没有吃，而是仔细地检查着外皮和掰开后的内部。“小心无大错。”
银色弹幕冷静地分析：【动机合理，但时机太巧。可能是真同情，也可能是……精心伪装的陷阱。】
他将一半红薯递给林晚宁：“先填饱肚子，保存体力。后半夜，我还是要出去一趟。”
“你还去？”林晚宁担忧地看着他。
“必须去。”陆沉野眼神锐利，“我们需要确认村里的具体情况，确认那些人的分布和换岗时间。更重要的是……”他压低声音，“我们需要一部电话，或者电台。必须尽快把赵工程师的笔记内容和我们的位置送出去！这东西在我们手里太危险，必须让老首长知道！”
他指了指贴身收藏的那份染血的笔记和数据存储体。这才是他们拼死带出来的、最重要的东西，是揭开“星火”黑幕、扳倒秦文渊的关键证据！
林晚宁明白了他的决心。她点了点头，不再劝阻，只是轻声说：“小心。”
夜色渐深，山林寂静，只有风声呜咽。破屋中，两人分食了烤红薯，靠着墙壁假寐，积蓄着体力，等待着后半夜的到来。
信任与怀疑，在这偏远的山村边缘交织。老农的出现是转机还是更大的危机？那条隐秘的小路，究竟通往生天，还是通向更深的罗网？
一切都笼罩在沉沉的夜幕之下。
而陆沉野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到的村庄另一头，那个看似憨厚的老农，在回到自己亮着微弱灯火的家后，关上门，脸上的憨厚表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精明与冷静。他走到炕边，从炕席下摸出了一个老旧的、但显然经过改装的收音机，熟练地调整着频率。
一阵电流杂音后，他对着话筒，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说道：
“鱼已入网。明日拂晓，‘向导’将按计划引其进入二号伏击区。请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