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的心意，我都明白。
张停离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是浸透了寒冰，一字一句敲打在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上。
“但是，你们告诉我，如今的张家，内忧外患，还能经得起几次这样的风浪？”
张停离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张面孔，那眼神锐利如刃，彷佛能剖开一切伪装，直刺内心。
“今夜内乱，外有强攻，内有······”她的话顿了顿，那个“内奸”或“内鬼”两个词语在唇边盘旋了太久，终究没有说出口。
但所有人都听懂了张停离未尽的言外之意：“隐患未除，我们连族地都没能够守住，让敌人长驱直入，酿成如此大祸。”
“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张停离的语气并不激烈，甚至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冷静，这种冷静比任何愤怒的诉责都更让人感到刺痛和羞愧。
今晚的防卫疏漏，确实是他们无法推卸的责任。
“家族的库藏、典籍、历代积累，损失几何，诸位心中应有概数。”
“更遑论······人丁。”
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张停离的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抵在冰冷的扶手上，借由那一点冰凉维持着语调的平稳。
“牺牲的族人需要抚恤，受伤的族人需要救治，破损的根基需要修复。”
“而敌人，绝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
张停离微微前倾了身体，虽然虚弱，却带着族长夫人该有的威严。
“此刻的张家，就像是一艘千疮百孔的大船，看似庞大，实则只需要再来一点风浪，便是倾覆之祸。”
“强行将所有人绑在一起，等待张家的，很可能不是重整旗鼓，而是被一网打尽，彻底断了家族传承。”
“夫人······”有人还想再劝。
张停离却摇了摇头，打断了他，她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清晰可见的，沉重的悲凉：“散了吧。”
“化整为零，保存火种。”
“带着你们能够带走的资源，隐匿起来，或是另谋出路。”
“至少，要给张家留下一丝血脉，留下一线希望。”
“总好过所有人困守在此，玉石俱焚。”
张停离的话语，像是一锤定音，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玉石俱焚”四个字，带着血淋淋的现实重量，让所有还心存侥幸的人彻底清醒。
是啊，敌人此次来势汹汹，显然是做好了要将张家连根拔起的准备，再硬拼下去，结果恐怕真的不容乐观。
议事厅陷入一片死寂。
只能听见窗外呼啸而过的凛冽寒风，以及一些人粗重而不甘的喘息声。
绝望和悲愤的情绪如同浓雾般弥漫开来。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当中，那位最先开口的长老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仿佛一瞬间又沧桑了。
他对着张停离深深一揖，声音沙哑：“明白了，谨遵夫人之命。”
有人带了头，其他人即便心中再有万般不甘、千种不愿。也只能红着眼眶，陆续躬身领命。
他们看着主位上的张停离，他们的族长夫人。
族长才离开几月的时间，就经历如此巨变之后，依然强撑着病体，为家族谋划这最后的，近乎屈辱的退路。
心中除了悲愤，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敬佩。
“都下去准备吧，天亮之前，分批撤离，动静越小越好。”
张停离挥了挥手，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
众人心情沉重，步履蹒跚地依次退出议事厅。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迷茫和对未来的不确定，但是更多的，是对脚下这片即将被迫离开的家族基业的不舍与痛心。
当最后一个人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议事厅重新恢复了空旷与寂静，只有角落里的灯花偶尔爆开一声轻微的“噼啪”声。
张停离依旧闭着眼，好像化作了一尊冰冷的雕塑。
只有张停离自己知道，那宽大的衣袍之下，紧握的双拳是如何的颤抖，那看似平静的面容下，汹涌的悲恸是如何一遍遍冲刷着自己近乎崩溃的神经。
她亲自下令，解散了凝聚着自己和张起灵无数心血的家族，这种痛苦，丝毫不亚于失去那个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响起。
去而复返的张海客悄无声息得来到张停离的身侧，低声道：“小姨，他们都走了。”
张停离这才缓缓睁开眼，眸中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悲凉，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与锐利。
“戏，做足了。”
她淡淡开口，声音带着一点沙哑，却异常清晰。
“外面那些‘眼睛’，应该已经把张家树倒猢狲散的消息传出去了吧。”
张海客点头，眼中闪过心疼：“是，按照夫人的吩咐，几位外围负责警戒的弟子‘无意中’透露了议事堂的决定。”
“并未能阻止几个行踪可疑之人离开报信。”
“很好。”
张停离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一丝笑意，只有能够冻死人的寒芒。
“他们以为张家垮了，散了，成为了一盘任人宰割的散沙。”
“很快，他们就会放松警惕，甚至迫不及待地来，接收张家的残局，确认他们的胜利。”
张停离扶着手，想要站起身，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张海客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搀扶，却被张停离一个眼神制止。
张停离深吸一口气，凭借自身的力量，稳稳地站直了身体。
“海客，”她看着眼前的人，眼神灼灼。
“通知我们真正核心的，绝对可信的人，按照计划行动。”
“我们要做的，是潜入暗处，等待那个时机的到来。”
“是。”
张海客精神一振，立刻领命。
这才是张海客熟悉的停离小姨，那个即使在绝境中也能撕开一条路的张家族长夫人。
“还有，”张停离的目光投向窗外依旧漆黑的夜空，那里，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正在笼罩大地。
“查清楚，张家族内的叛徒，都有谁。”
“我要他，付出比死更惨痛的代价。”
张停离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决绝。
家族仇恨，丧子之痛，都需要鲜血来洗刷。
而那个背叛家族的叛徒，她绝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