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干这颗“烟雾弹”算是成功放出去了。
但李默心里那点因为围观“真人秀”而带来的轻松感，很快就被中军帐内日益凝重的气氛冲刷得一干二净。
周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焦灼的严肃。
他时常站在巨大的江防图前，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案几。
东风是借来了。
但如何把这把火精准地、致命地扔到曹操脸上，成了摆在眼前最现实、最残酷的问题。
曹军水寨戒备森严，连环战船犹如一座水上城堡，寻常攻击根本难以近身，更别说放火了。
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满载引火之物的小船队，顺理成章、不受怀疑地靠近曹营的理由。
这天，军事会议再次召开。
帐内气氛比以往更加压抑，武将谋士分列两旁，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主帅周瑜身上。
李默作为刘备军的代表，也有幸（或者说被迫）列席旁听，站在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里嘀咕着：
“又要开会……这古代的班，真是从早开到晚，还没个加班费。”
周瑜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曹贼势大，水陆连营，铁索横江。东风已至，然火攻之船，如何近前？诸公可有良策？”
帐内一片沉默。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硬冲？那是送死。
诈降？曹操生性多疑，岂是那么容易相信的？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一个苍老却洪亮的声音猛地响起，如同平地惊雷：
“都督！以老夫之见，不如早降！”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发声者身上——是三世老臣，功勋卓着的老将军黄盖！
李默也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老爷子年纪大了突然糊涂了。
但看黄盖神色激动，须发皆张，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周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冰冷：
“黄老将军何出此言？吾受吴侯重任，统兵抗曹，焉有未战先降之理？！”
黄盖踏前一步，毫无惧色，声音更加激昂：
“降又如何？岂不闻‘识时务者为俊杰’！”
“今曹丞相奉天子明诏，扫荡中原，麾下百万之众，战将千员，龙骧虎视，平吞江夏！”
“我等以江东六郡血肉之躯，抗此百万之师，无异以卵击石！”
“若败，则江东齑粉，玉石俱焚！届时悔之晚矣！”
“不若纳降献土，尚可保江东百姓安宁，全我等富贵！”
“都督何必执迷不悟，欲陷全军于死地耶？！”
这一番“投降论”说得是“有理有据”，慷慨激昂，把曹操夸上了天，把江东贬得一无是处。
帐内一些不知情的将领听得目瞪口呆，脸色煞白。
一些知道内情的核心人物，如鲁肃，则低下头，肩膀微微抖动，不知是气的还是憋笑憋的。
李默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来了！苦肉计！经典保留节目！”
他瞬间明白了，这就是周瑜和黄盖商量好的双簧！
目的是制造一个足够分量的“投降派”，去骗取曹操的信任。
但这代价……他看着黄盖那花白的头发和坚毅的眼神，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放肆！”
周瑜猛地一拍案几，霍然起身，脸色铁青，眼中怒火燃烧，演技瞬间飙升到巅峰：
“黄公覆！”
“汝乃东吴三世旧臣，今日在两军阵前，竟敢出此妄言，乱我军心，长他人志气！”
“莫不是以为我周瑜之剑不利否？！”
黄盖梗着脖子，毫不退让，甚至带着一种“我是为你好你还不领情”的愤懑：
“周瑜！汝休逞匹夫之勇！”
“吾随破虏将军（孙坚）、讨逆将军（孙策）纵横天下之时，汝尚在舞文弄墨！”
“江东基业，岂能毁于汝这黄口小儿之手！”
“若不听我良言，必遭大败！”
“哇哦……”李默内心暗叹。
“这台词功底，这情绪张力，老戏骨啊！句句往周瑜肺管子上戳！”
“这要搁现代职场，绝对属于人身攻击，可以直接hR见了。”
“住口！”周瑜彻底“暴怒”了，额头上青筋暴起。
指着黄盖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李默暗暗佩服这细节把控）。
“老匹夫安敢欺我！汝既欲求富贵，我便成全你！”
“来人！将这惑乱军心的老匹夫推出去，斩讫报来！”
帐内瞬间炸了锅！
虽然部分人猜到可能是计，但没想到周瑜玩得这么大，直接要砍人！
黄盖可是元老重臣啊！
甘宁、太史慈等一众与黄盖交好的将领立刻哗啦啦跪倒一片，抱拳为黄盖求情：
“都督息怒！黄老将军年事已高，酒后失言，万万不可啊！”
“大战在即，先斩大将，于军不利啊都督！”
“望都督念在老将军往日功勋，饶他这一次！”
周瑜胸膛剧烈起伏，似乎气得不轻。
他环视跪倒的众将，又看看依旧昂着头、一副“老子没错”表情的黄盖，咬着牙，像是极力压下杀意。
沉默了几息，周瑜猛地一挥手，语气森寒：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如此动摇军心，不严惩何以服众？！”
“与我拖下去，重打一百脊杖！”
一百脊杖？！
帐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军棍可不是闹着玩的，壮汉挨上几十棍都可能去掉半条命。
黄盖这把年纪，一百棍下去，怕是直接要见孙坚孙策去了！
求情的声音更大了。
连鲁肃都赶紧上前：
“公瑾！一百脊杖过多矣！黄老将军如何经受得起？望都督宽恕！”
周瑜此刻仿佛变成了铁石心肠，丝毫不为所动，厉声道：
“汝等皆欲反耶？！再有求情者，同罪论处！”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两名虎背熊腰的刀斧手上前，架起黄盖就往外拖。
黄盖一边被拖着走，一边还回头大骂：
“周瑜小儿！你打！你打死我！我看你如何向吴侯交代！”
“我看你如何抵挡曹丞相百万大军！江东必亡于你手！”
骂声渐远，被拖出了中军帐。
周瑜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猛地坐下，胸口仍在剧烈起伏，仿佛余怒未消。
帐内众将面面相觑，无人敢再发声，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李默站在角落，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在冒汗。
他知道是计，知道是演戏，但这气氛、这演技、这冲突……太真实了！
真实得让他这个看惯了影视剧特效的现代人都感到心惊肉跳。
尤其是周瑜那眼神里的杀意，简直不像演的……
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感觉帐内的温度都降低了几度。
很快，帐外就传来了沉闷的击打声，以及执法军官冰冷的报数声。
“一！”
“二！”
“三！”
…
每报一声，帐内众人的心就跟着颤一下。
那棍棒击打在肉体上的声音，沉闷而结实，光是听着就让人觉得肉疼。
李默忍不住微微侧头，想从帐门的缝隙往外看。
只见黄盖被按在行刑凳上，两名军士抡起厚重的军棍，毫不留情地砸下。
才十几棍下去，黄盖背后的衣衫就已经渗出了血迹。
老将军咬紧牙关，最初还硬挺着一声不吭。
但到二十棍以后，压抑的痛哼声还是忍不住传了进来。
再到三十棍，那声音已经变成了痛苦的呻吟，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浸透了花白的头发。
李默看得心脏紧缩，胃里一阵翻涌。
他来自一个法治文明的社会，何曾亲眼见过如此残酷的刑罚？
而且还是施加在一位明知是演戏、却必须承受真实痛苦的老英雄身上！
这苦肉计……也太“苦”了！
这得需要多大的决心和毅力？！
“四十八！”
“四十九！”
“五十！”
打到五十棍时，黄盖终于支撑不住，头一歪，昏死过去。
行刑暂时停止，有军士上前用冷水将其泼醒。
帐内，一些将领已经不忍再看，别过头去。
李默看到，就连知道内情的鲁肃，眼角也在微微抽搐，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周瑜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位上。
但李默敏锐地注意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显然，看着老将军受此酷刑，他的内心绝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五十一！”
“五十二！”
…
报数声和击打声还在继续，如同钝刀子割在每个人的心上。
黄盖醒后又昏，昏了再被泼醒，背后的衣物早已被鲜血染透，甚至能看到模糊的血肉。
李默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深呼吸，心里疯狂吐槽：
“疯了疯了！卷疯了！东吴这职场文化太硬核了！”
“为了KpI（火烧曹营），老员工主动要求被老板往死里打？”
“这放现代谁敢想？劳动仲裁一告一个准啊！周瑜这老板当得……压力也山大吧？”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在帐内其他将领脸上扫过，大部分人都是震惊、不忍、同情。
然而，当他的视线扫过靠近帐门的一名中级将领时，却猛地顿住了。
那人穿着江东的制式铠甲，低着头，似乎也和旁人一样不忍目睹。
但李默分明看到，他低垂的眼眸中，并非同情或不忍，而是一种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来的……怨毒！
他的拳头在身侧紧握，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里。
那不是因为紧张或同情，更像是一种刻骨的仇恨！
李默心里猛地一凛！
这个人！他记得这个人！
之前蒋干盗书那晚，他和周瑜在寨门口察觉到的那个窥探身影。
虽然没看清脸，但感觉和这个人的身形有几分相似！
而且，周瑜下令行刑时，似乎也是这个人，眼神闪烁了一下，不像其他人那样立刻求情。
他是谁？为什么会对黄盖受刑露出这种眼神？
难道他是蔡瑁、张允的旧部？
或者干脆就是曹操安插的更深层的细作？
苦肉计骗过外人容易，但要骗过可能存在的、隐藏更深的“自己人”，这代价和风险……
李默不敢再多看，迅速收回目光，但心里已经将这个人的样貌牢牢记住。
这江东的水，果然深不见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终于，一百军棍打完了。
帐外的黄盖早已奄奄一息。
如同血人一般，被两名军士粗暴地拖了进来，扔在地上。
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周瑜看着地上的黄盖，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最终化为冰冷的厌恶。
他挥挥手，像是赶走一只苍蝇：“拖回帐去！没用的老匹夫！”
几名与黄盖交好的将领连忙上前，含着泪，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黄盖抬了下去。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江东大营。
自然也通过各种渠道，飞向了江北的曹营。
老将黄盖因为主张投降，被周瑜几乎活活打死！
一时间，江东军心浮动。
江北的曹操，也很快就会收到这份用血肉铺就的“投名状”。
会议在一片极度压抑和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众将默默行礼，退出大帐，每个人的脸色都无比沉重。
李默跟着人群走出来。
只觉得外面的阳光都有些刺眼，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那股血腥味和残酷的气息。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巨大的中军帐。
周瑜依然独自坐在里面，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这位年轻的统帅，为了胜利，不仅算计敌人，也逼迫着自己人承受巨大的痛苦。
甚至可能将自己也置于内部暗流的危险之中。
“这班加的……”
李默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心情格外沉重。
“真是玩命啊。”
他摸了摸怀里的那块夜枭给的枯木符，又想起那个眼神怨毒的将领。
只觉得前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了。
苦肉计成了，但接下来的每一步，恐怕都伴随着更深的危险和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