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没有战前的叫阵，没有通名的礼节，甚至连一声多余的呐喊都没有。
“呜——”
一声沉闷低回的牛角号声，穿透了晨雾。
镇北关下，三万名蛮族“死士营”的士兵，赤裸着上身，露出满身狰狞的图腾刺青，口中衔着锋利的弯刀，漫山遍野地涌向城墙。
他们没有精良的铠甲，甚至很多人手里只有简陋的木盾。
他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消耗。
消耗守军的箭矢，消耗守军的体力，甚至消耗守军的心理防线。
“噗！噗！噗！”
城头上箭如雨下。
蛮族士兵像割麦子一样成片倒下，但后面的人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踩着同伴温热的尸体，填平了那满是尖刺的壕沟，架起了挂着倒钩的云梯。
这就是呼延豹给叶玄出的第一道题。
在距离战场两里之外的一处高坡上，呼延豹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之上，被数千亲卫簇拥着。
那面巨大的金色狼头王旗，在他身后猎猎作响，纹丝不动。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战场，看着自己的族人如草芥般死去，眼神冷漠得像是在看一盘棋局。
“老师，学生很谨慎。”呼延豹低声自语，“我不用主力，不用精锐，只用这三万条烂命，来换你手里的底牌。”
“若是你有妖术，就请亮出来吧，若你没有……这三万条命填出来的路，就是你的黄泉路。”
日上三竿，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城墙上的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浸透，滑腻得让人站不住脚。
蛮族的攻势太猛了，他们不知疼痛，哪怕身上插着箭，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死死咬住守军的喉咙。
“报——！西城墙缺口被打开！涌进来三百蛮兵！赵将军正在带人死顶！”
一名满脸是血的校尉踉跄着冲上指挥台，跪倒在叶玄面前，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殿下！守不住了！弟兄们快死光了！请求动用‘神雷’！请求投石机轰炸！！”
林破虏的手，猛地按在了腰间的令旗上。他看着下面血肉横飞的惨状，虎目含泪，转头看向叶玄：“殿下！只要引爆瓮城地下的那批震天雷，这三万蛮兵瞬间就能报销！咱们的弟兄就不用死这么多了！”
“不准动。”
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所有的请求。
叶玄站在城垛边，双手死死抓着那冰冷的青砖。
因为用力过猛，他的指甲已经崩断，鲜血顺着指缝渗入石缝，与石头上的陈旧血迹融为一体。
他的目光，越过那惨烈的修罗场，越过那堆积如山的尸体，死死地锁定在两里之外，那面纹丝不动的金色狼旗上。
“狼旗还在射程之外。”叶玄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现在引爆，确实能杀几千人，解一时之围，但这三万死士只是诱饵，一旦惊动了呼延豹，他的二十七万主力就会像受惊的狼群一样四散奔逃。”
“大周的国力，经不起这种无休止的消耗战了，我们也经不起第二次北伐了。”
叶玄转过身，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校尉，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随即被更坚硬的冷酷所取代。
“告诉弟兄们……”
“没有援军，没有神雷。”
“拿命，给我顶回去！”
城墙一角。
这里堆放着那一排排被油布覆盖的长条木箱——也就是昨晚士兵们口中的“棺材”。
“啊——！”
一声惨叫。
一名蛮族百夫长狞笑着跳上城头，手中的弯刀带着风声，劈向角落里那个已经吓傻了的新兵狗剩。
狗剩手里拿着断了一半的长矛，双腿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雪亮的刀光落下。
“愣着干什么！！”
就在刀锋即将劈开狗剩头颅的瞬间，一个身影猛地从侧面撞了过来！
“噗嗤！”
那是利刃入肉的声音。
老刘用自己的肩膀，硬生生扛下了这一刀。
刀锋深深嵌入骨头，鲜血像喷泉一样涌出。
巨大的冲击力将两人撞倒在那堆“棺材”上。老刘倒在黑色的木箱上，温热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上面的油布。
“叔！叔！！”狗剩疯了一样爬过去，想要捂住老刘的伤口，但那血怎么也止不住。
老刘浑浊的眼睛看着头顶灰暗的天空，又看了看面前这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吐出了两个字：
“活……活……”
瞳孔涣散，头无力地垂下。
狗剩呆住了。
他看着老刘那张布满皱纹，死不瞑目的脸，看着那把砍在老刘肩膀上的弯刀，看着那个正拔出刀，狞笑着准备补刀的蛮族百夫长。
巨大的恐惧，在这一瞬间，如火山爆发般转化为了野兽般的愤怒。
“啊啊啊啊啊啊——！！！”
狗剩发出了一声非人的嘶吼。
他丢掉了手中的断矛，疯一样扑了上去，死死抱住那个百夫长的腰，张开嘴，一口咬住了对方的喉咙！
“咔嚓！”
那是气管被咬碎的声音。
蛮族百夫长惊恐地挣扎着，但狗剩就像长在他身上一样，任凭对方怎么捶打，死都不松口。
两具身体纠缠着滚落在地，鲜血喷溅在黑色的火药箱上。
箱子里，沉睡着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
箱子外，凡人正在用最原始的血肉互搏。
日落西山，残阳如血。
大周守军已经退守到了第二道防线，瓮城已经失守一半。
整个镇北关看起来摇摇欲坠，仿佛只要再轻轻推一把，就会彻底崩塌。
远处的山坡上。
呼延豹放下了手中的远望镜。
“打了一整天了。”呼延豹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失望，也透着一丝轻松，“没有妖术，没有伏兵，没有那个传说中的‘天雷’，只有绝望的死守，只有拿人命去填。”
“看来，老师真的是黔驴技穷了，所谓的‘神力’，不过是吓唬人的把戏。”
既然试探已经结束，既然猎物已经奄奄一息。
那么，是时候进食了。
“呛啷！”
呼延豹拔出腰间的弯刀，那把新铸的宝刀在夕阳下反射着嗜血的光芒，他将刀锋指向那座摇摇欲坠的雄关。
“全军听令！！”
“呜——呜——！！”
凄厉而宏大的总攻号角，瞬间响彻天地。
大地开始了真正的颤抖。
那不是三万人的试探，那是二十七万主力骑兵的冲锋！黑压压的骑兵方阵如同海啸一般涌动起来，那面代表着最高指挥，象征着蛮族荣耀的巨大金色狼旗，在千军万马的簇拥下，缓缓向前推进。
城楼之上。
叶玄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面移动的狼旗，他在心中默数着距离。
一千步……
八百步……
五百步……
三百步……
随着狼旗越来越近，林破虏握着令旗的手都在颤抖，苏文紧张得屏住了呼吸，所有幸存的将士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准备迎接最后的死亡。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那面金色的狼旗，终于踏入了昨天夜里，叶玄亲自测量，投石机的绝对射程。
叶玄站在尸山血海的城头，北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干了他脸上的血迹。
他看着那面在夕阳下耀武扬威的狼旗，看着那即将吞没一切的钢铁洪流。
他缓缓松开了那只早已麻木，满是鲜血的手掌。
那一刻，他脸上那种压抑了一整天，冷酷如铁的面具，终于彻底破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如释重负的带着几分疯狂与快意的狂笑。
“呼延豹……”
“你这道题，孤解出来了。”
叶玄猛地挥手，指向那面狼旗，吼出了那个让所有人等待了一整天的命令：
“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