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滴雨落在凌风手背时，他下意识缩了缩手。
那凉意不似寻常雨水沁骨，倒像有人拿碎冰碴子直接扎进皮肤里。
啪——第二滴雨砸在青石板上，竟一声凝成指甲盖大小的黑冰晶。
凌风瞳孔微缩，抬头望去，铅灰色云层正翻涌着倾泻雨幕，每一滴雨落地都绽开细碎的黑芒，像有人往人间撒了把淬毒的星子。
街道传来惊呼。
斜对面奶茶店的小妹刚探出半颗脑袋，就软绵绵栽倒在台阶上；送报的老头扶着电线杆直晃，老花镜掉在冰碴里，人也顺着墙根滑了下去。
凌风的后颈瞬间绷成弓弦。
他背起快递箱就要往家跑——小桃刚受了重伤，得先把她安置好。
可刚迈出两步，怀里的箱子突然剧烈震动，箱盖地弹开三寸，一张泛着暗紫光泽的信笺地窜出来，精准贴在他锁骨位置。
新订单？凌风喉结滚动。
他见过血书订单、骨签订单，可这张信笺竟透着魔界特有的腐叶香——是夜琉璃常用的熏香。
收件人栏写着夜琉璃，寄件人处却只有一团模糊的黑雾。
他指尖刚触到信笺，无数碎片突然涌入识海：火红色的魔宫穹顶下，扎着双髻的小魔女举着半块玉珏，对面穿墨色宫装的女子蹲下来，替她系好歪掉的银铃发带。
阿璃要记住，女子的声音像浸在寒潭里的玉，等你找到能替你撑伞的人，就带着界核碎片回来。小魔女咬着唇用力点头，发尾的银铃被风吹得叮当响。
凌风猛地踉跄一步。
这场景他见过——冰渊铜门前，那个自称的女子曾摸着母亲的旧工牌说我妹妹总说人间的雨最暖。
原来所谓两界信使之约，早在千年前就埋进了血脉里。
给我。
清冽的呼吸扫过后颈。
凌风转头，正撞进夜琉璃泛红的眼底。
她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发间的魔纹金钗剧烈震颤，指尖掐进他手腕的力道大得离谱：这是...阿姐的魂印。
她的声音在发抖，像被抽走了所有傲气的小兽：我以为她死在逆乱之渊，以为...以为是我害她被反噬。夜琉璃突然攥紧信笺，指甲在掌心掐出血珠，原来她在等我。
等我带着界核碎片回去补封印——魔界的裂缝要撑不住了。
凌风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想起三天前快递箱里那缕若有若无的共鸣，想起夜琉璃总在月圆夜盯着西南方发呆。
原来她不是单纯逃亡，是背着整界存亡的担子在人间苟活。
我要回去。夜琉璃转身就要走，发尾的银铃撞出刺耳的响，再晚三天，两界都会被乱流撕碎。
站住。凌风拽住她手腕。
他的掌心还留着方才抱小桃时的温度，你说过，信使只送货，不送命。
夜琉璃猛地回头，眼底翻涌着暗红魔纹。
可当她看见凌风领口露出半截的工牌——那是他母亲传下来的，边角磨得发白的蓝底工牌——魔纹突然散成碎片。
她别过脸去，声音低得像叹息：这次送的是我自己。
有别的办法。
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凌风抬头，见一团半透明的光影浮在雨幕里，是云中客最后的残念。
老人的轮廓正在消散，却仍努力抬起手，掌心里躺着枚锈蚀的罗盘，太素别院地底，初代信使造了跳板。
启动需要...需要两名血脉继承者。
凌风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想起母亲日记本最后一页画的罗盘草图，想起夜琉璃曾说你的血有让魔纹安静的力量。
原来所谓继承者，从来不是单指某一人。
白老板！凌风摸出手机，刚按出快捷键，对面就传来沉稳的应答：已经在调集车队。
伪装成殡葬队伍，棺材夹层能藏人。
封锁线？
半小时前就布好了。白老板的笑透过电流传来，带着常年混地下的油滑，您忘了？
上个月给陈九爷送过往生衣，他欠着咱们人情。
雨幕里传来引擎轰鸣。
七辆黑色灵车从巷口鱼贯而出，最前面的车头系着白绸，风一吹就往空中飘。
凌风把夜琉璃推进第三辆棺材的夹层时，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如果我回不来——
没有如果。凌风扣上夹层锁，你说过，我的快递从不晚点。
车队刚拐上主路，刺耳的警笛就响了。
三辆闪着紫芒的越野车从斜刺里杀出，车顶站着穿玄色道袍的净魔院修士，最前面的人举起法剑，剑尖凝着灭魔雷：截停灵车！
那妖女身上有界核碎片！
操他奶奶的！白老板的声音从对讲机里炸出来，启动b计划！
凌风眼前一花。
最末尾的灵车突然炸开漫天黄纸，纸灰里滚出个和白老板一模一样的纸人，被雷劈得碎成渣。
真正的白老板从驾驶座探出头，冲他比了个口型：活着送达。
太素别院的青砖墙在雨幕里若隐若现。
凌风背着夜琉璃冲进后院时，她的体温烫得惊人——界核碎片在共鸣，正在抽干她的生命力。
在这。夜琉璃指着老槐树根部，推开第三块砖。
石板下的密道泛着霉味。
两人顺着梯子往下爬了二十米，眼前豁然开朗——整个地底是空的，四壁嵌着夜明珠，中央立着块刻满星图的石碑。
云中客的罗盘刚插入石碑裂缝，地面就开始震动。
石碑发出嗡鸣，一道蓝光从碑心喷涌而出，在头顶凝成漩涡状的光门，隐约能看见光门那头漂浮的黑色宫殿。
冷喝炸响。
紫微子踏着剑光破墙而入，双令旗在身侧猎猎作响，天规有令，魔修不得归位！他的指尖凝着法则之力，光门边缘立刻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凌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刚要扑上去，地底突然传来轰鸣。
七十二声妖啸刺破雨幕，雷公嘴扛着九环刀撞碎穹顶，小桃被他护在肩头，灵窍绽放成半透明的青莲，每片花瓣都缠着金线。
小桃的声音混着万妖共鸣，我们给你开路！
青莲的光裹住光门。
紫微子的令旗剧烈震颤，法则之力竟被生生撕开条缝隙。
凌风抱起夜琉璃冲进光门的瞬间，她突然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印了个冰凉的吻：等我回来，要喝你煮的醒酒汤。
光门在身后闭合。
凌风踉跄着栽倒在地，喉咙里腥甜翻涌——刚才那一下，他透支了三年寿命。
快递箱突然震动。
他打开箱盖，一张泛着金光的地图缓缓展开，上面标着密密麻麻的红点：洞天碎片沉眠古族影母坐标。
系统提示音轻得像叹息：最高优先级订单：寄件人，影母。
内容物，半颗心。
收件人，未知。
雨不知何时停了。
晨曦透过残墙照进来，落在新刻的石碑上：持令者·凌风，第三代信使。
凌风摸出烟盒，却发现不知何时湿了。
他坐在台阶上，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忽然想起小桃说的话：人类的故事，应该也很温暖吧？
老屋檐下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
他抬头，看见屋檐角挂着个褪色的工牌，上面的名字已经模糊，却还能勉强认出一个字。
（晨光洒在太素别院新碑之上，凌风独坐槐荫街老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