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跨上他忠实的小电驴，感觉这辆车的画风都变得有些诡异。
以前是送麻辣烫的，现在是给鬼送“过桥米线”的。
“夜琉璃，导航，黄泉路4号。”
“请说人话。”夜琉璃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凡间的地图没有‘黄泉路’。但根据订单的阴间坐标进行反向映射……目标地点在老城区的‘纸扎一条街’，具体门牌号是……一个已经废弃的寿衣店。”
凌风嘴角抽了抽，果然是这种地方。
他拧动电门，小电驴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
成为“唐僧肉”的体质果然名不虚传，一路上，他感觉至少有十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从阴暗的角落里投来。
但他身上的“冥河先锋”称号似乎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威严，那些目光在接触到他的一瞬间，就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迅速缩了回去。
甚至有一次，一个行动比较迟缓的黑影刚从巷子里飘出来，迎面就撞上了凌风车头灯的光，以及他身上那一缕淡淡的“冥河秩序”气息。
那黑影吓得直接“原地解体”，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了，仿佛遇到了天敌。
“你的‘冥河先锋’称号，对这些没有编制的孤魂野鬼有天然的等级压制。”夜琉璃解释道，“在它们看来，你现在就像一个穿着‘地府公务员’制服的编外人员，它们躲你还来不及。”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凌风松了口气。
很快，他便抵达了目的地——纸扎一条街。
深夜的这里，比别处更添几分阴森。
街道两旁店铺的橱窗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纸人纸马，它们在惨白的路灯下，仿佛都有了生命，一双双画出来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唯一的活人。
凌风找到了那个门牌号为“4”的废弃寿衣店。
店门紧锁，上面贴着“旺铺招租”的字样，电话号码都已褪色。
“是这里？”凌风有些疑惑。
“用你的‘钥匙’开门。”夜琉璃提醒道。
凌风会意，从口袋里摸出那枚“冥河渡钱”。
他将渡钱贴在布满灰尘的玻璃门上。
刹那间，眼前的景象发生了扭曲。
原本破败的寿衣店，像是被揭去了一层伪装的幕布。
玻璃门变得虚幻，店内亮起了昏黄而温暖的灯光，一个古色古香的招牌在门楣上浮现——【孟婆靓汤（榕城073号加盟店）】。
透过虚幻的门，能看到里面像个深夜食堂，吧台后一个身影正忙碌着。
凌风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一阵混杂着香料和香烛味道的暖风扑面而来，与外界的阴冷截然不同。
店内很小，只有几张桌子。
吧台后面，一个系着围裙、身形佝偻的老婆婆正用长柄勺搅动着一口巨大的汤锅，锅里翻滚着乳白色的浓汤，散发着奇异的香气。
“新来的信使？”老婆婆头也没抬，声音沙哑地问道，“万界物流的单子？”
“是的，前辈。”凌风恭敬地回答，“取一份‘奈何桥’牌过桥米线。”
“知道了。”老婆婆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个精致的纸质食盒，转身从另一个小锅里开始捞米线、放配料，动作麻利，“城隍庙文判官的单子，给市一院那个新死的小丫头。唉，死得可惜，执念太重，阴差去了两次都带不走，只能点份‘忘忧断魂面’让她自己上路了。”
老婆婆一边说着，一边将滚烫的浓汤浇入米线中，一股辛辣中带着一丝奇异甜香的味道弥漫开来。
凌风只是闻了一下，就感觉脑子有点发懵，仿佛许多烦心事瞬间被清空了。
“别闻！”夜琉璃厉声喝道，“这汤对生人神魂有损，会让你记忆混乱！”
凌风赶紧屏住呼吸，后退一步。
“小伙子，活人气息太重，第一次跑阴间的单吧？”老婆婆将食盒打包封好，递了过来，“拿着，快去快回。记住，这米线阳气一冲，一个时辰内不送到，‘忘忧’的效果就没了，到时候那小丫头更麻烦。”
“多谢前辈提醒。”凌风接过食盒，入手冰凉，明明刚浇了热汤，却感觉像捧着一块冰。
“不用谢，大家都是打工的。”老婆婆摆了摆手，重新回到她那口大汤锅前，“对了，路上小心点。这碗米线对那些饿鬼来说，也是大补之物。你的‘冥河’气息能吓住小的，可挡不住那些饿疯了的。”
凌风心中一凛，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这家神奇的快餐店。
当他踏出店门，身后的【孟婆靓汤】瞬间变回了那个破败的寿衣店，仿佛一切都只是幻觉。
只有手中那个冰冷的食盒，证明着刚才的经历并非虚构。
他将食盒小心地放进外卖箱，骑上小电驴，全速驶向市第一人民医院。
或许是老婆婆的乌鸦嘴太灵验，也或许是这碗“奈何桥米线”的诱惑力太大。
在经过一段路灯稀少的辅路时，凌风猛地一个急刹车。
前方不远处，一个巨大的、臃肿的黑影堵住了去路。
那东西看不清具体的形状，像一团流动的烂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和无尽的饥饿感。
它没有五官，但在“头部”的位置，一个巨大的、不断开合的裂口正对着凌风，发出“嗬嗬”的、如同风箱拉破的声音。
“是饿死鬼，而且是吞噬了不少同类，已经快要成气候的那种！”夜琉琉璃的声音透着一丝凝重，“它被米线的香气引来了！它没有理智，你的称号对它没用！”
那团黑影似乎确认了香味的来源，猛地朝凌风扑来，速度快得惊人！
凌风瞳孔一缩，电光火石之间，他没有选择逃跑，因为他知道逃不掉。
他猛地打开外卖箱，不是拿出米线，而是掏出了那枚“冥河渡钱”！
“想吃？”凌风将渡钱举在身前，厉声喝道，“先问问渡厄前辈同不同意！”
他将体内为数不多的灵力（太阳真火淬炼出的纯净能量）注入渡钱。
嗡——！
那枚古朴的钱币瞬间爆发出肉眼可见的黑色波纹，一股远超凌风自身“冥河先锋”称号的、纯粹而磅礴的秩序之力横扫而出！
那是一种来自古老法则的绝对威严，仿佛三途川的河水奔涌而至，要将一切不守规矩的亡魂拖入永恒的沉沦。
“嗷——！”
饿死鬼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嚎，那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它庞大的身躯在接触到黑色波纹的瞬间，就像被泼了浓硫酸的污泥，剧烈地沸腾、消融！
不过短短两秒，那不可一世的巨大黑影就在这股秩序之力下，被彻底净化、抹除，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凌风喘着粗气，看着空荡荡的前方，手心全是冷汗。
“好……好险。”
“你倒是机灵，知道借势。”夜琉璃赞了一句，“渡厄叟是冥河上的公务人员，他的信物，代表着冥河的法规。这饿死鬼敢抢他的‘业务’，等于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净化它都是轻的。”
凌风收起渡钱，不敢再耽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
住院部b栋，一片死寂。
按照订单指示，他需要去废弃的14楼。
奇怪的是，电梯的楼层按钮里，根本没有“14”这个数字。
“大部分医院都会避开14楼，图个吉利。但楼是真实存在的，只是不对外开放，通常用作杂物间。”夜琉璃说，“走楼梯吧。”
凌风找到安全通道，推开沉重的防火门。
一股陈腐的灰尘味和消毒水味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楼道里漆黑一片，只有手机的手电筒能照亮一小片区域。
一步，两步……通往14楼的楼梯，仿佛没有尽头。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墙壁上渗出潮湿的水渍，空气中开始飘荡起若有若无的哭泣声。
终于，他踏上了14楼的平台。
这里比下面任何一层都要阴冷，废弃的病床、轮椅随意地堆放在走廊上，蒙着厚厚的白布，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
订单上提示，顾客在最里面的一个单人病房。
凌风穿过杂乱的走廊，找到了那间房。
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微弱的手机屏幕的光亮。
他轻轻推开门。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年轻女孩，正蜷缩在病床的角落里。
她身体半透明，低着头，一遍又一遍地滑动着一个虚幻的手机屏幕，口中喃喃自语：“怎么还不回我信息……他说好要来看我的……怎么不回我呢……”
她就是那个“迷路的新魂”。
凌风清了清嗓子，用尽可能温和的声音说：“您好，您的外卖到了。”
女孩猛地抬头，空洞的眼神看向凌风，脸上满是迷茫和警惕：“你是谁？你是医生吗？快出去，我在等我男朋友。”
“我不是医生，我是外卖员。”凌风提了提手里的食盒，“这份‘奈何桥’过桥米线，是城隍庙的文判官先生为您点的。”
“什么米线……什么判官……我听不懂……”女孩摇着头，又低下头去看她的“手机”，“你快走吧，别打扰我等消息。”
看到她这个样子，凌风明白了。
她还沉浸在自己死亡前的执念里，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了。
他叹了口气，将食盒放在床头柜上，打开了盖子。
一股浓郁的、能穿透灵魂的香气瞬间充满了整个病房。
那香气霸道无比，强行将女孩的注意力从虚幻的手机上拉了回来。
她愣愣地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米线，眼神有些挣扎。
“你看，你等的人，一直没有回你消息，对吗？”凌风轻声说道，“或许，不是他不想回，而是你……已经收不到了。”
“你胡说！”女孩激动地尖叫起来，身体变得更加透明。
“我没有胡说。”凌风指着那碗米线，“这碗米线，能让你忘记等待的痛苦，放下心里的石头，去一个没有烦恼的地方。这是判官先生给你的……最后的温柔。”
“忘记？”女孩的动作停住了，她喃喃道，“忘记……就能不痛了吗？”
“对，吃了它，就再也不会痛了。”凌风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你的班，已经上完了。现在，是下班时间。”
“下班时间……”
这个朴素的比喻，似乎触动了她。
她呆呆地看着那碗米线，又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眼中的执念和痛苦，渐渐被一种深深的疲惫所取代。
她伸出虚幻的手，捧起了那同样虚幻的碗，迟疑地吃了一口。
随着第一口米线下肚，她的身体猛地一颤。
一幅幅画面从她身上浮现：她和男友在校园里散步，在图书馆里看书，在电影院里依偎……
她一边流着泪，一边大口地吃着。
画面飞速闪烁，最后定格在一场惨烈的车祸，和手机屏幕上那句没能发出去的“我到了，你人呢？”。
当她吃下最后一口米线，喝完最后一口汤。
所有的画面都破碎了。
她脸上的痛苦、执念、悲伤，尽数褪去，化为一片安详与释然。
她半透明的身体变得凝实，然后又缓缓化作漫天飞舞的金色光点。
在完全消散前，她对着凌风，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外卖小哥。”
声音落下，光点散尽，整个病房恢复了死寂，连那股刺骨的阴冷都消散了许多。
凌风手腕上的“万界手环”发出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订单已完成，顾客五星好评！】`
`【评语：汤很暖，谢谢。】`
`【奖励：夜间特殊津贴已发放，信誉积分+800点。】`
紧接着，又一条新的信息弹出。
`【发件人：本市城隍庙 - 文职判官】`
`【内容：干得不错，新人。下次有‘硬骨头’，还找你。】`
凌风站在空无一人的病房里，看着窗外微熹的晨光，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感觉，自己这份外卖事业，似乎正在一条奇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