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轻颤，那枚漆黑的玄鸟玉珠此刻在刃上打着旋儿，挣扎得像只被扼住喉咙的黑雀，徒劳地反抗着宿命的摆布，每一次转动都似在无声地哀鸣。
元玄曜的目光沉静得像古井，深不见底，只静静落在玉珠之上。
他左手缓缓探入怀中。
指尖摩挲过冰凉的玄铁，那触感仿佛能穿透肌肤，直抵骨髓。
取出一枚半月形的令牌，正面雕刻着龟蛇交缠的 “玄武” 图腾。
令牌厚重苍凉，仿佛凝固了北地千年的风霜与血泪，每一道纹路都刻着古老的秘密。
这正是他从 “白面将军” 贺拔岳身上所得，与柳恽节杖上的玄鸟玉珠恰是合璧的两半，等待着这宿命的重逢。
斩浪刀尖缓缓靠近令牌。
玉珠底部并非平面，而是带着一个隐秘的凹槽，其弧度与玄武令牌完美契合，像两块失落已久的拼图，在无尽的岁月中只为此刻的归位而存在。
“咔嚓。”
一声轻微的扣合声在死寂的夜色中格外清晰，如同某种古老而沉重的齿轮终于归位。
玉珠与令牌严丝合缝地嵌在了一起，再无一丝罅隙。
刹那间，玄武令牌与玄鸟玉珠同时迸发出一线幽光。
那光芒温和，却蕴含着古老而沉重的力量，像沉睡千年的血液被骤然唤醒，在黑暗中奔涌。
幽光之中，一个全新的、完整的图腾于虚空中缓缓浮现 ——
玄鸟，踏玄武。
飞翔于天的灵动，与镇守大地的厚重，在此刻奇诡地融为一体。
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像沉睡千年的山岳骤然苏醒，又如亘古长存的星辰在无尽的黑暗中猛地睁开了眼，瞬间弥漫整个山谷，压得人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冲破胸膛。
柳恽瘫坐在地，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那枚合二为一的令牌，如同看到了世间最不可能存在的鬼魅。
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呻吟，像濒死的困兽，喉间溢出破碎的气音。
彻骨的寒意猛地攫住他的心肺，血管里仿佛有冰渣在滚动，让他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而滞涩。
他僵硬地扭头，肌肉紧绷，死死盯着元玄曜，每一个毛孔都在战栗，预示着灵魂深处的崩溃。
“玄武之盟…… 竟然是真的……”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见鬼的颤栗，每一个字都浸透了绝望与不敢置信，“你…… 你怎么会知道！？”
玄武之盟。
南北史册上连只言片语都寻不见的绝密契约。
它属于两国开国君主之间最高顶级的盟约。
盟约规定，当任何一方出现足以动摇国本、颠覆皇权的内部危机时，另一方有义务以 “曲线救国” 的方式干预，帮助对方 “清理门户”，确保华夏正统不失。
而这 “玄鸟踏玄武” 的合体信物，便是启动盟约的最高凭证。
柳恽身为南梁谍报系统的最高首脑，也只在最绝密的档案中窥见过关于 “玄鸟节杖” 的只言片语。
他只知道此物是号令 “金缕衣” 的信物，却从未想过它背后隐藏着如此惊天的秘密。
那一刻，柳恽的脑海轰然炸开，像被一道天雷劈中，震得他头晕目眩。
他引以为傲的 “侵略” 与 “布局”，在元玄曜眼中不过是一场被授权的、针对南梁内部的 “合法清洗”！
而眼前这个北魏青年，这个他一直视为猎物的 “棋子”，竟然…… 竟然拿出了另一半信物，并将这个尘封近百年的惊天盟约赤裸裸地展现在他的面前，像剥光了他所有伪装。
这已不是单纯的智谋，不是武力。
这是一种来自更高维度的审判，击碎了他所有认知与骄傲。
他的信仰，他的骄傲，他的一切，在这幽光中寸寸崩塌，化为齑粉。
柳恽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溃散。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引以为傲的 “金缕衣” 组织是否从一开始就是被更高层用来清理门户的刀？
这念头如毒草般疯长，啃噬着他最后的理智。
元玄曜没有理会柳恽的歇斯底里。
他只是静静地摩挲着手中那枚散发幽光的令牌，指腹感受着玉石与玄铁交界处的冰凉与温润，仿佛在触摸一段古老的历史。
元玄曜的眼神彻底清明，像拨开层层迷雾终于看到了真相的彼岸，所有的混沌与困惑都烟消云散。
他看清了兄长元承稷那场 “叛国” 的真相。
看清了贺拔岳临死前那句 “玄武门之誓” 的真意。
看清了为何南梁的 “金缕衣” 会和北魏的 “玄鸟” 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根本不是一场简单的南北之战。
这是一盘横跨百年光阴，牵动无数忠臣与叛徒，以天下为棋盘、以苍生为棋子的…… 惊天大局。
而他，元玄曜，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身处这棋局的最中心，身负无可逃避的宿命，每一步都已被冥冥中注定。
“原来…… 是这样……” 元玄曜低声自语，声音里是化不开的疲惫，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带着彻骨的释然，像一块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激起一片心湖的涟漪。
他将那枚合二为一的令牌缓缓收回怀中，妥帖地藏好。
然后，他将目光投向柳恽。
那眼神像看一件被利用殆尽的工具，没有丝毫波澜，只有冰冷到极致的审视。
“带他回去。” 他对着身后赶来的秦雄冷冷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我还有用。”
柳恽。
这个曾经将他数次逼入绝境的南梁智囊，此刻在他眼中已不再是对手，而是一把可以用来撬开更多秘密的活的钥匙，其价值远超他自身的生命。
战斗彻底结束。
白登山上横尸遍野，血流成河，腥甜的气息弥漫，连空气都变得黏稠。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与焦臭混杂，令人作呕，仿佛连夜风都沾染了死亡的腐朽。
元玄曜没有去看那些被焚烧、被碾碎的尸体，也没有去审问任何一个俘虏。
他只是独自一人，缓步走入那片被爆炸轰击得最惨烈的区域。
他蹲下身，动作缓慢而沉重，从一个被炸开的弹坑边缘捻起一撮焦黑、尚有余温的泥土。
凑到鼻尖轻轻一嗅，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石灰与糯米清香的味道钻入鼻腔，唤醒了深埋的记忆，也唤醒了更深层的疑惑。
糯米灰浆。
与当初在曹妃镇那艘南梁沉船的车辙印记中发现的一模一样。
他脑海中那张绵延数十年的地下网络图，此刻彻底闭合，再无一丝缺漏，所有的拼图都已归位。
“孔庆之。” 元玄曜缓缓起身，声音平静如水，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像一块投入湖心的巨石，激起层层涟漪。
“末将在！” 孔庆之快步上前，脸上仍带着劫后余生的震撼，以及对元玄曜深不可测的敬畏。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腰间的刀柄，掌心尚有方才搏杀留下的冷汗，冰冷而黏腻。
“传我将令。” 元玄曜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南方，他的目光穿透无尽黑暗，直望向那条奔流不息的黄河，像一柄出鞘的利剑，直指猎物的心脏，“立刻封锁沧海郡境内所有通往黄河的渡口！”
“严查十一月初以来所有往来商队！”
“凡车轮之上沾有此等灰浆者……” 他眼中杀意森寒，如冰锋乍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每一个字都像钉子，狠狠敲击在空气中，“连人带货，悉数扣押！一个都不要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