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夫人见状，赶紧拉着莫婉茹也跪了下去。
裙摆扫过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
母女俩齐齐叩首：“臣妾（臣女）参见公主。”
夏以沫在主位上坐下，丫鬟立刻奉上一盏热茶。
茶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眼底的神色。
她端起茶盏，不急不缓地抿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才慢悠悠开口，声音清淡得像池面的水：
“大人免礼。不知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莫大人直起身，依旧躬身拱手，姿态放得极低：
“实在是下官管教不严，小女昨日无知，竟冲撞了殿下凤驾。”
他一边说，一边示意身后的下人呈上一个描金漆盒。
“下官备了点薄礼，聊表歉意。
还望殿下海量，给小女一个赔罪的机会。”
说完，他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身旁的莫婉茹。
莫夫人也赶紧推了女儿一把。
莫婉茹膝盖一软，再次重重叩首。
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却格外诚恳：
“臣女昨日一时糊涂，口出妄言，冲撞了公主。
还请公主恕罪，民女再也不敢了。”
夏以沫没立刻应声，目光落在莫婉茹低垂的发顶。
看了片刻，才又端起茶盏，轻呷一口。
茶水的清香散开，她忽然转了话头，看向仍跪在一旁的莫夫人：
“听闻莫夫人娘家，是跑了几代的商队？”
莫夫人一愣，眼神里满是茫然。
好好的赔罪，怎么扯到娘家商队上了？
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本就低下，她当年嫁入莫家已是高攀。
此刻被公主提及，竟有些局促，讷讷回道：
“是……家父确实经营着几支商队。”
夏以沫放下茶盏，茶盖与杯身相碰。
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前厅里格外清晰。
她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多了几分探究：
“那江南地界上，所有从西域来的新鲜玩意儿。
都是莫夫人娘家的商队带来的吧？”
这话一出，莫大人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
公主哪里是要听赔罪，分明是冲着商队来的！
他赶紧用胳膊肘又捅了捅莫夫人，眼神里满是急切，示意她赶紧接话。
莫夫人还没反应过来，只顺着话头呆呆应道：
“是，是啊……都是家里留下的门路。”
夏以沫忽然笑了，唇畔梨涡浅浅，却让莫大人心里更沉了几分。
她看向还跪在地上的莫婉茹，语气温和了些：
“先起来吧。”
莫婉茹愣了愣，抬头看了眼父亲。
见莫大人点头，才小心翼翼地起身，站在一旁垂着头。
夏以沫的目光重新落回莫大人身上，语气骤然变得干脆利落：
“莫大人，咱明人不说暗话。
我要你们家的西域行商图。”
“什么？”
莫大人猛地抬头，脸上满是错愕。
那西域行商图哪里是什么普通图纸。
上面记着商队沿途的歇脚点、补给处。
哪里能收着便宜货，哪条路能避开山匪劫道。
都是祖辈几代人用命趟出来的生路，是整个商队的根基！
给了别人，就相当于把自家的致富路拱手让人。
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眉头拧成了疙瘩。
一边是冒犯公主的罪责，一边是妻子家族几代的基业。
他看着主位上神色平静的夏以沫，心里反复权衡。
这位明昭公主，究竟值不值得他们赌上全部身家？
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的风偶尔吹进，带起一丝凉意。
莫家卫迟疑着开口:
“殿下，非是臣不愿，而是……
此乃内子娘家事，微臣，做不了这个主啊！”
夏以沫垂眸，听着莫大人欲盖弥彰的辩解，忽然低低笑了一声。
那笑声不重，却让莫家卫心里多了些许不安。
夏以沫抬眼时，目光扫过莫夫人母女，最后落在在莫大人身上。
莫大人心头一凛，瞬间会意。
“夫人，婉茹，你们先回府吧。”
莫大人连忙转身，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我与公主殿下商议完事情，便即刻回去。”
莫夫人还想说些什么，比如替女儿再求句情。
可迎上夏以沫那双沉静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拉了拉莫婉茹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走吧婉茹。”
莫婉茹跟着母亲往外走，脚步有些踌躇。
裙摆扫过门槛时，不知怎的，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主位上的夏以沫明明是女子的纤细身形，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场。
坐那里，就像天生该掌事的人。
连父亲站在她面前，都不自觉地弯着腰，姿态恭敬得如同面对帝王。
这就是…… 父亲口中会成为女帝的人？
莫婉茹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自己心里的委屈和屈辱，竟被一种陌生的疑惑压了下去。
她从小听的都是 “女子无才便是德”。
看的是母亲没有嫡子，为了庶兄的前程处处隐忍。
女子，不是只能靠着嫁人，靠着丈夫和儿子才能抬起头吗？
可眼前的明昭公主，却打破了她认知里的所有规矩。
她开书院，教孤儿读书；她设粥棚，救济穷苦百姓。
连父亲这样的朝廷官员，在她面前都要谨小慎微。
她不用依附任何人，就能站在众人之上。
甚至可能…… 登上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我也是女子啊。
莫婉茹的指尖悄悄攥紧，心里翻起从未有过的波澜。
从前她以为，自己的出路只有一条。
嫁个有权有势的夫君，帮母亲在府里争口气，让那些轻视她们母女的人不敢再放肆。
可现在，她看着夏以沫的身影，忽然生出一个荒唐却又滚烫的念头：
如果女子也能掌权，如果明昭公主真的成了女帝。
那她是不是也可以不用靠嫁人？
是不是也能像公主一样，靠自己的本事，让母亲不用再看着庶兄叹气？
她想起自己在书院里，看着那些女学生捧着书本认真读书的样子。
想起她们说 “以后要像院长姐姐一样，做有用的人” 时眼里的光。
从前她只觉得那些话可笑，可现在，她忽然懂了。
那不是可笑，是希望。
是女子不再被束缚在后宅，也能拥有自己人生的希望。
“婉茹，发什么呆？”
莫夫人见她站在门口不动，又拉了她一把。
莫婉茹这才回过神，跟着母亲走出了会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