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湾的午后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公寓，周丽华眯起眼睛，将一杯威士忌放在茶几上。冰块碰撞玻璃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脆。三个月了，自从那场噩梦般的驱魔仪式后，这是她第一次碰酒精。
医生说你可以喝酒了吗？
美婷的声音从走廊传来，语调平淡得不带任何情绪。周丽华的手抖了一下，几滴琥珀色的液体溅在手上。她迅速抽了张纸巾擦拭，同时挤出一个微笑：就一小杯，没事的。
十七岁的女儿站在走廊阴影里，校服裙摆下双腿修长苍白。她没像以前那样冲过来抢妈妈的酒杯，只是用那双过于成熟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周丽华。那眼神让周丽华想起驱魔前的美婷——那个被邪魔附体、用非人目光注视她的。
我去复习了。美婷转身前最后看了眼周丽华脖子上的银色纹路，你的...那个又在发光。
周丽华慌忙摸向脖颈，果然感到一阵细微的灼热。冲进浴室，她锁上门，扯开高领毛衣的领口——那些本该消失的纹路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诡异的银光，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
不...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拼命拍打颈部，滚出去...离开我...
水流声中，她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轻笑。猛地抬头，镜中的自己嘴角诡异地向上扯了一下。周丽华尖叫着后退，撞倒了置物架。瓶瓶罐罐砸在地上的巨响引来了美婷急促的敲门声。
妈？你没事吧？
没事！周丽华声音尖得不像自己，只是...滑了一下。
她颤抖着收拾残局，刻意不去看镜子。脖子上的银光已经褪去，但那种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窥视的感觉挥之不去。
凌晨三点，周丽华再次从噩梦中惊醒。梦里，那尊三面六臂的金色邪魔站在她床边，胸口嵌着的不是美婷，而是她自己。她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真丝睡衣。
隔壁房间传来细微的说话声。美婷又在自言自语了。
周丽华轻手轻脚地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自从驱魔后，她和美婷搬离了深水湾的豪宅，租住在铜锣湾这间安保严密的公寓。丹增活佛说这是暂时的，等她们完全净化后才能回家。
美婷的房门虚掩着，一道蓝光从缝隙中漏出。周丽华屏住呼吸，悄悄向内窥视——
女儿背对门口坐在梳妆镜前，镜前摆着几支点燃的蜡烛（天知道她从哪弄来的）。烛光中，美婷正用一种古怪的节奏前后摇晃，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镜面上画着符号。最令周丽华毛骨悚然的是，美婷不是在自言自语，而是在和镜中的对话！
...不行...妈妈会发现的...真实的美婷小声说。
她什么都不知道...镜中的咧嘴笑了，那个笑容让周丽华血液凝固——太像邪魔的表情了，她很弱...喝得烂醉...
但丹增活佛...
那个老喇嘛迟早会回西藏...镜中影像突然转向门口，直视周丽华躲藏的位置，就像他知道我们在看他一样...
周丽华倒抽一口冷气，不小心碰响了门框。房内的对话戛然而止，蜡烛瞬间熄灭。
美婷的声音恢复正常，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灯亮了，美婷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本数学笔记和一支荧光笔——就是她在镜面上画符号的工具。镜子里只有她正常的倒影，梳妆台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蜡烛的痕迹。
我...我听到你说话...周丽华结结巴巴地说。
我在背公式啊。美婷翻了个白眼，这个动作如此正常，让周丽华几乎要相信是自己产生了幻觉，明天有测验，记得吗？
周丽华尴尬地点头道歉，退回自己房间。关上门后，她滑坐在地上，双手发抖。不是幻觉。她清楚地看到了蜡烛，听到了对话。但更可怕的是，当她直视美婷的眼睛时，女儿瞳孔深处那一闪而过的金光...
门铃响起时，周丽华正在厨房煮咖啡。透过猫眼，她看到丹增活佛那张饱经风霜的脸，顿时松了口气。活佛穿着普通的棕色夹克，看起来比三个月前憔悴许多，左手上缠着绷带。
活佛！怎么不提前通知...周丽华开门迎接。
丹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快速闪进屋内，锁好门后立即从怀中掏出一个铜制香炉，点燃某种草药。苦涩的烟雾很快充满玄关。
防备监听。他低声解释，锐利的目光扫视公寓，美婷呢？
上学去了。周丽华突然感到一阵不安，发生什么事了？
丹增示意她坐下，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用黄布包裹的物件。揭开布，里面是一面古老的铜镜，镜面布满奇怪的污渍。
他命令道。
周丽华看向铜镜，起初只看到自己憔悴的倒影。但渐渐地，镜中的影像开始变化——她的脖子上，那些银色纹路在镜中呈现出耀眼的金色，而且比现实中蔓延得更广，已经爬上下巴！
这...这不可能！周丽华摸着自己的脖子，它们明明是银色的，而且没有扩散！
欢喜魔比你想象的更狡猾。丹增的声音沉重，它知道正面攻击会被我发现，所以选择了更隐蔽的方式——通过你与美婷的血缘联系，慢慢渗透。
周丽华想起昨晚看到的诡异一幕：美婷...她是不是...
被重新感染？不完全是。丹增摇头，但邪魔在她体内留下了，现在正试图通过那扇门回来。而你脖子上的印记，就是它铺设的。
周丽华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茶几：那我们该怎么办？再来一次驱魔仪式？
不行。丹增严肃地说，上次仪式已经耗尽了你的灵魂力量，再来一次会要你的命。而且...他犹豫了一下，这次情况更复杂。洛桑的组织正在找你们。
洛桑？那个古董商？我以为他...
跑了？不。丹增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他死了。在你们驱魔的同一天，他的尸体在深圳河边被发现——没有皮肤，内脏被掏空，但脸上带着笑。
周丽华捂住嘴，防止自己尖叫出声。
他是自愿献祭的。丹增继续说，通过自己的死亡，加强了欢喜魔与你女儿的联系。现在，他的同伙相信美婷是邪魔重生的最佳。
那我们该怎么办？周丽华的声音支离破碎。
丹增深吸一口气：只有一个办法。我们必须带美婷去西藏，在欢喜魔最初被封印的地方举行终极净化仪式。
西藏？周丽华瞪大眼睛，美婷不会同意的！她刚回到学校，而且...
没时间争论了。丹增打断她，三天内必须出发。我已经安排好一切。记住，不要告诉美婷真实原因，就说...是去旅游散心。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突然注意到茶几上的威士忌，眼神变得锐利：你在喂养它。
什么？
酒精、负面情绪、自我怀疑...丹增指着她的脖子，这些都是欢喜魔的养料。戒掉，除非你想让它更快地控制你。
周丽华羞愧地低下头。丹增叹了口气，语气稍缓：收拾必需品，不要用信用卡，不要联系熟人。后天早上5点，会有一辆黑色丰田在楼下等你们。
他离开后，周丽华瘫在沙发上，感到脖子上银纹处传来阵阵刺痛。她拿起酒杯想再喝一口，却在杯壁上看到自己扭曲的倒影——嘴角正不自觉地扬起，露出一个绝非自愿的诡异微笑...
美婷放学回家时，周丽华已经收拾好了两个行李箱，藏在衣柜深处。
妈？你怎么了？脸色好差。美婷放下书包，罕见地表现出关心。
周丽华强打精神：我在想...我们好久没旅行了。要不要去云南玩几天？就我们两个。
美婷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来：那学校怎么办？
请几天假而已。周丽华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你最近学习太用功了，需要放松。
令她惊讶的是，美婷没有像往常那样反对，而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啊。什么时候走？
后天一早。周丽华观察着女儿的反应，我已经订好机票了。
美婷微微一笑：真突然啊...不过听起来不错。她转身走向自己房间，我去收拾东西。
周丽华皱起眉头——这太顺利了，不像美婷的性格。她悄悄跟上去，看到女儿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笔记本，表情异常严肃。
那是什么？周丽华问。
美婷迅速合上笔记本：没什么，课堂笔记。但她合上本子的瞬间，周丽华瞥见内页上密密麻麻画满了奇怪的符号，与那天晚上在镜子上看到的如出一辙。
晚饭时，美婷异常安静，吃得也很少。周丽华注意到女儿时不时摸一下自己的后颈，好像在确认什么。
脖子疼吗？周丽华试探地问。
美婷摇摇头，突然问道：妈，你还记得驱魔那天的事吗？
周丽华的叉子掉在盘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好奇。美婷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不自然的金色，我有很多记忆空白...比如爸爸是怎么死的...
周丽华胸口一阵刺痛。官方记录上，郑志明是跳楼自杀，但真相远比这恐怖得多。
你爸爸...生病了。她艰难地说，心理疾病。
美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追问。但当晚周丽华辗转难眠时，听到女儿房间又传来低声的对话。这次她没敢去查看。
第二天一早，美婷照常去上学。周丽华决定趁这个机会彻底检查女儿的房间。她知道这侵犯了隐私，但恐惧战胜了道德感。
美婷的床底下藏着一个上锁的小盒子。周丽华用发卡撬开锁，里面的东西让她差点尖叫——
十几张照片，全是美婷的自拍。但照片里的她表情扭曲，眼睛完全变成金色，脖子上爬满了与周丽华相似但更密集的金色纹路。最可怕的是最后一张，照片上的对着镜头咧嘴笑，嘴角几乎裂到耳根，背景是她们现在住的公寓浴室，镜子上用口红写着藏文嗡啊吽——丹增活佛教她们的防护咒语，但被倒着写了。
盒子里还有一张车票，是明天下午飞往拉萨的航班，乘客姓名是郑美婷，但联系人一栏写着！
周丽华的手剧烈颤抖起来。美婷早就知道他们的计划，而且准备独自前往西藏——但不是跟她和丹增活佛，而是与洛桑的同伴！
她正要把东西放回去，突然听到大门开启的声音。慌忙锁好盒子推回床下，周丽华刚站起身，美婷就出现在了门口。
在找什么，妈妈？女儿的声音甜美得可怕。
周丽华的心跳几乎停止——美婷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金色，脖子上爬满金纹，手里拿着一把美术刀。
美婷...宝贝...周丽华后退着，脖子上的银纹突然灼烧般疼痛，是我啊...妈妈...
美婷——或者说那个占据美婷身体的东西——歪着头笑了：我知道呀，妈妈。所以我才回来...因为欢喜佛说，它饿了...
周丽华摸到床头柜上的台灯，准备自卫。但下一秒，美婷突然眨了眨眼，金色褪去，表情变得困惑而恐惧。
妈...？她看着自己手中的刀，仿佛不明白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我...我感觉好奇怪...
刀掉在地上，美婷晕了过去。周丽华冲上前抱住女儿，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轻轻拨开美婷的衣领，看到那些金纹正在缓慢褪色，变回正常的皮肤。
但周丽华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她看向窗外，天色已暗，距离丹增活佛说的出发时间还有不到十二小时。而她现在必须做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决定——
是相信女儿还能被拯救，带着这个可能已经被邪魔完全控制的一起逃亡西藏？还是...独自离开，保全自己，让丹增活佛来处理这个已经不太像她女儿的？
周丽华颤抖着拿起电话，拨通了丹增留给她的紧急号码。电话接通后，她只说了一句话：
它已经控制她了。我们需要提前出发——就现在。
挂断电话，周丽华看向昏迷中的美婷，泪水无声滑落。她轻轻抚摸女儿的脸颊，然后从抽屉里找出绳索，开始捆绑美婷的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