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和吕思萌在昏暗的楼道里静静等待着。母亲那边的沉默,像不断上涨的潮水,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几乎让人窒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也许……她默认了?”吕思萌抱着膝盖,声音带着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太相信的期盼。
林凡眉头紧锁,他本能地觉得不对劲。以那位母亲展现出的控制力,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放弃。
突然!
楼下传来了清晰、沉稳的脚步声。那不是邻居散漫的踱步,也不是醉汉踉跄的归家,而是目标明确、训练有素的脚步声,并且不止一个人。
林凡和吕思萌同时身体一僵,警惕地看向楼梯下方。
“嗒…嗒…嗒…” 每一步都像踩在两人的心跳上。
吕思萌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下意识地往林凡身后缩了缩。
很快,两个身影出现在楼梯
吕思萌没有反抗。
当母亲那两名助理出现在楼道口时,那种无处不在的掌控感,将她彻底笼罩。她看了一眼身旁同样震惊无措的林凡,然后默默地站起身,跟着助理离开了。
车子驶向了城市另一端,那个她很少踏足、象征着母亲绝对权威的大平层豪宅。
整个过程无声而高效,她被送入自己的房间,她的手机被助理“代为保管”,理由是“需要冷静”。网络被切断,她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在这一刻被彻底斩断。
第二天,如同预料的那样,她被变相软禁了。姐姐过来,语气是不容商量的“关心”:“妈说了,你这几天就在家好好休息,哪里也别去了。”
她在偌大的房子里踱步,林凡昨晚那些关于母亲童年的话,开始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反复回响。
“……她也是一个受害者……”
“……她的抚养者是Npd,情感上的黑洞……人间恶魔”
“……她从未被温柔地爱过……”
她开始漫无目的地在房子里翻找。起初只是翻看客厅书架上的书,然后是餐厅的柜子,动作带着一种叛逆的、发泄的性质。最后,她鬼使神差地推开了母亲卧室的门。
这里的气息更加冷峻和疏离。她心跳加速,像做贼一样,打开了母亲床头柜的抽屉,里面只有一些文件和一个精致的首饰盒。她又将目标转向了衣帽间深处那个厚重的、带锁的储物柜。
锁着。
这反而更加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她想起小时候似乎见过母亲把备用钥匙放在书房一个笔筒的底部。她蹑手蹑脚地溜进书房,果然找到了那把小小的、已经有些锈蚀的铜钥匙。
“咔哒”一声,锁开了。
柜子里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些陈旧的账簿,几本厚重的商业书籍,以及一个放在最深处、毫不起眼的硬纸盒。盒子上落满了灰尘。
吕思萌的心脏怦怦直跳,她小心翼翼地搬出那个盒子,放在地毯上,屏住呼吸,掀开了盒盖。
一股陈旧的纸张和霉味扑面而来。
里面是一些散乱的信封、几本封面模糊的笔记本,以及……一本薄薄的、边角卷曲的相册。
她颤抖着手,拿起那本相册,轻轻翻开。
第一页,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瘦骨嶙峋的小女孩,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衣服。她站在一堵斑驳的土墙前,眼神怯生生地望着镜头,里面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小心翼翼的惶恐。 那眉眼,依稀能看出母亲如今的轮廓,但气质却判若两人。
吕思萌的呼吸一滞。这就是……童年的妈妈?
她继续往后翻。照片不多,大多是这种带着距离感的单人照,背景简陋。在唯一一张似乎是“全家福”的照片里,年幼的母亲站在角落,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而她身旁的大人,脸上没有任何笑容,眼神麻木地看向前方。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酸攫住了吕思萌。
她放下相册,又拿起一个信封。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张边缘粗糙的、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片。纸片上只有一行字,是用铅笔狠狠写下的,笔迹稚嫩却透着一股狠劲,几乎要划破纸张:
“等我长大,我要买下整条街,然后把所有窗户都砸碎。”
吕思萌的心猛地一缩。这暴烈而绝望的幻想,与她认知中那个永远追求体面和掌控的母亲形象格格不入。
她继续翻找,看到一个硬皮笔记本。笔记本的封面是空白的。她犹豫了一下,翻开了它。
里面不是日记,而像是一种混乱的思绪记录。字迹时而工整,时而狂乱,仿佛记录着不同心境下的碎片:
· “他们是对的,我是一块无用的废铁。” 这一行被用力划掉了,但墨迹深重,依旧清晰可辨
· “今天数学考了98分。外婆说:‘为什么不是满分?’ 我恨那个该死的应用题。”
· 一页纸上,密密麻麻、反反复复地写满了四个字:“我想离开”。
· 在某一页的角落,用一种近乎刻画的力度写着:“不痛,就不算活着吗?”
这些文字,像一把把钥匙,打开了通往母亲幽暗内心世界的大门。吕思萌仿佛能看到那个瘦小的女孩,在无数个深夜里,是如何咬着牙,用笔尖与整个冰冷的世界对抗。
就在这时,一张泛黄的、折叠着的纸片从笔记本中滑落。
她捡起来,轻轻展开。那是一张简陋的、用蓝色圆珠笔画的人体腿部示意图,线条生硬。在那条腿的大腿部位,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无数道短促的、平行的刻痕。旁边没有任何文字说明。
吕思萌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一个被她刻意遗忘的画面猛地撞入脑海——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她偶然闯进母亲的浴室,母亲正匆忙地拉起浴袍。在那一瞬间,她瞥见了母亲大腿外侧……那一道道新旧交织、狰狞的淡粉色疤痕。
当时她太小,只是觉得害怕和奇怪。母亲也从未解释,只是从此以后更加注意,再未让她看见过。
直到此刻,看到这张图,联想到林凡关于“情感黑洞”和“极度的痛苦”的剖析,她才骤然明白——那些疤痕,不是意外,而是母亲年轻时,用来应对内心巨大痛苦的、沉默而惨烈的方式。那张图,是她痛苦无处宣泄时,画给自己的“图纸”。
“啪嗒。”
一滴温热的泪水砸在泛黄的纸片上,晕开了蓝色的墨迹。
所有林凡告诉她的理论,所有照片和文字带来的冲击,在这一刻,与记忆中母亲腿上那些真实的疤痕完美地重合了。
恨意,如同被阳光直射的冰雪,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融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排山倒海般的心疼,几乎让她窒息。
她终于懂得了母亲的强大背后,是多么的千疮百孔;母亲的冷酷控制之下,隐藏着的是多么深的恐惧和无助。她不是在恨一个强大的加害者,她是在……心疼一个从未学会如何求救的、伤痕累累的幸存者。
她紧紧攥着那张图纸,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储物柜上,无声地痛哭起来。
这一次的泪水,不是为了自己的委屈,而是为了母亲那从未向任何人展示、也从未被任何人真正理解和抚慰过的,破碎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