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引子:鱼陟负冰,獭祭鱼。表象的秩序之下,潜藏的立场已然浮出水面。
当时序师协会宏伟而古旧的黑铁大门在身后缓缓闭合,白露感到的并非回归组织的安心,而是一种踏入另一片无形战场的凝重。穹顶高耸的议事大厅内,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映照着廊柱上永不熄灭的时序灯焰,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猜忌与审度。
她带回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远超她的预期。
“‘寂灭时尘’?远古禁忌?”一位须发皆白,身着繁复星图长袍的老者——保守派的代表人物“大长老玄枢”——用指节敲打着白玉扶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白露首席,你可知你指控的是什么?是两百年前已被封印的传说,是连协会最高典籍都语焉不详的禁忌!仅凭一缕气息,一段模糊的时间回响,就要让我们相信,一个销声匿迹两百年的叛徒不仅归来,还拥有了颠覆时序根基的力量?”
“并非指控,而是警示!”白露站得笔直,冰鉴令在她腰间散发着微弱的寒意,与她内心的焦灼形成鲜明对比,“苏砚身受‘时蚀’便是明证!那能量的性质绝非现今任何已知的时序术法所能解释!忘川河底的能量异动,协会的监测法阵难道没有丝毫察觉吗?”
另一位较为中立的理事,掌管档案库的“文渊阁主”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审视:“监测法阵确实捕捉到忘川流域异常的时间凝滞现象,程度远超寻常断时盟徒众所能为。白露首席,你与那苏砚接触甚密,更提及‘时序之源’……据古老卷宗记载,时序之源本身,便是足以扰动时间平衡的存在。我们如何确信,眼前的危机,不是那‘源头’引来的灾祸,而寒铮,不过是趁势而起的鬣狗?”
矛头被巧妙地引向了小满。这正是白露最担忧的情况。恐惧与对未知的排斥,会让这些习惯了掌控秩序的时序师,本能地将异常归咎于最显眼的目标。
“时序之源是守护的关键,而非灾厄的引信!”白露力争,她取出那枚封存着“时蚀”气息的记忆琥珀,“诸位可以亲自感知,这其中的‘寂灭’之意,与任何生灵本源的时间流淌都格格不入!它是终结,是消亡!而苏砚和小满,他们在筑防,在试图净化这座城市被侵蚀的时序!”
她将琥珀置于大厅中央的验时台上。微弱却纯粹的黑色气息弥漫开来,带着一种让所有时序师灵魂颤栗的冰冷死寂。几位保守派长老脸色微变,但玄枢大长老只是冷哼一声,袖袍一挥,一股柔和的时序之力便将那气息驱散。
“即便如此,协会行事,亦需遵循章程,权衡利弊。”玄枢目光锐利地看向白露,“你私自结交外界时序师,动用冰鉴令调动亲信,更将协会内部动向透露外界……白露首席,你的行为,已逾越了执法官的权限。”
气氛骤然紧张。这是要追究她的“过失”,从而削弱她话语的分量。
就在此时,议事厅侧门开启,一位身着简朴灰袍,面容清癯的老者缓步走入。他的出现,让原本有些嘈杂的厅内瞬间安静下来。甚至连玄枢大长老也微微颔首示意。
来者是协会的“守拙老人”,一位几乎从不参与具体事务,却辈分极高,据说曾亲身经历过两百年前那场动乱的隐士。
守拙老人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走到验时台旁,浑浊的双眼凝视着那枚刚刚收敛了气息的琥珀。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一点。
琥珀内部,那缕被驱散的“时蚀”气息竟再次浮现,而且比之前更加清晰,甚至隐隐显化出细密的、如同冰裂般的规则纹路。
“是‘那个’的味道……”守拙老人声音沙哑,带着岁月沉淀下的沉重,“虽然稀薄,但本质未变……玄枢,你我都知道,有些东西,不会因为你不承认,它就消失。”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白露身上:“小姑娘,你带来的消息,很重要。协会……确实病了,沉疴已久,畏首畏尾,不见巨浪翻涌,只盯着脚下的涟漪。”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但协会的力量,亦非儿戏。要动用这股力量,需要更有力的证明,以及……一个能让所有派系都无法拒绝的理由。”
守拙老人的话,暂时保住了白露的地位,也为她争取到了一丝喘息之机。但“更有力的证明”和“无法拒绝的理由”,意味着她必须拿到寒铮正在进行的仪式更确凿的证据,或者,找到能真正触动所有时序师核心利益的关键。
白露离开议事厅时,夜幕已深。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蛰伏的协会建筑,心中明了。这里并非坚实的后盾,而是一片布满暗礁的海域。她能依靠的,暂时只有自己麾下那支忠诚的小队,以及远在四时书屋,正与时间赛跑的苏砚和小满。
立春的微风拂过,带着一丝暖意,却吹不散她眉宇间的凝重。真正的风暴,在协会内部,才刚刚开始酝酿。而她,必须在这片暗礁中,为那座小小的书屋,为整个时间的秩序,寻找到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