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狼一行在申珩心腹的指引下,于崎岖山道间潜行,向着魏军大营方向艰难跋涉。
那心腹刻意迂回绕行,美其名曰躲避孟达耳目,实则乃是申珩特意安排!
起初,魏军队帅尚在心中暗记路径,几番转折之后,竟已全然迷失了方位。
他本能觉得蹊跷,却见那心腹一路谨慎万分,专心致志,且确有数次险些与巡哨遭遇,皆侥幸避过,心中疑窦渐消。
申狼对这心腹则是毫无保留地信赖,令行禁止,未有半分犹豫。
就这般,一行人曲折绕行,迤逦向魏军大营而去。
几乎同时,另一名携带着司马懿亲笔“安抚”密信的魏军心腹细作,凭借精妙伪装与对山野小径的熟稔,竟真寻得新城防卫的一处间隙,觅到一条通往城内的隐秘小径,旋即潜入城中。
他此行身负二任:明面上,是为呈递书信;暗地里,则为窥探新城虚实。
他扮作樵夫,潜身于一队早已被反复筛查过的本地乡民之中,就此混入了这座已是戒备森严的城池。
虽其装扮与樵夫无异,且尽量垂首缄默,少露形迹,唯目光略显游移,他自忖已是万全。
殊不知,他所寻得的新城间隙、这条通道,正是邓芝为传递消息而特意留置、并由白毦暗卫严密监守的“特殊通道”之一。
邓芝深知樵夫乃城池生存所系,负责供给不可或缺的薪柴与木料,至关重要!
故而早已编练数支特殊的樵夫队伍,以满足新城所需!
那日,他正为防备细作之事苦心焦思,忽忆起陛下所授的阿拉伯数字,灵光乍现,遂得此看似简易却颇为周全的防细作之策。
他料定魏军细作必不识此陛下所称之阿拉伯数字!
于是令工匠制就诸多木牌,每一樵夫,各佩一牌,此为彼等编号。
他刻意将这些数字书写得颇为奇特,望之宛若符箓,若非识得此数字者,几难辨认究竟是何笔墨?!
此数字与木牌,在知情人眼中颇为显眼,然于不识者看来,则难以察觉。
故而,那细作虽形似樵夫,其异状在乡民眼中却昭然若揭!
队伍中突兀多出一张陌生面孔,更致命者,唯其胸前空无一物,不见那至关紧要的编号木牌!
然乡民们皆默然不语,此亦邓芝特意嘱咐!
如此一来,其行踪更难逃脱白毦暗卫如鹰瞵鹗视般的锐利目光!
几乎在其踏入此通道、进入城内的刹那,行踪便已暴露!
信,连人一同被迅速擒获!
这名细作苦思不解,亦不知自己因何败露?!
其此行另一使命,窥探新城虚实,遂告夭折。
人已被严密看管,信则被火速送至太守府书房。
其时,孟达正与邓芝、陈到于书房内商议军务。
连日的紧张备战令孟达目陷面憔,然其目光中,却较往日平添了几分罕见的坚毅与沉静。
当他展读那封署名司马懿的帛书信笺时,初尚能持重。
然随着目光逐字扫过信中那些“恳切”言词,他的气息不禁粗重起来,捏着信纸的指节因发力而微微泛白,面上神色阴晴不定。
“军师,陈将军,且看!”
孟达将信递过,声线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与激荡!
“司马老贼……”
“竟来信‘安抚’于我!”
“言甚么曹丕待我‘心贯白日’!”
“又将流言蜚语尽归咎于诸葛丞相离间……”
“实乃荒谬!!!”
邓芝接过绢帛,与陈到一同阅看。
陈到面沉如水,不屑地冷哼一声。
邓芝脸上却未见丝毫意外,反掠过一抹早已料定的讥讽冷笑。
他轻轻将信纸置于案上,捋髯缓声道:“将军,此乃司马懿惯用伎俩!”
“名为安抚,实为缓兵、乱心之计。”
他指尖精准地点向信中几处要害,剖析道:
“其言曹丕待将军‘心贯白日’!”
“看似披肝沥胆!”
“实则是暗指将军已有背蜀之行,不容于旧主!”
“意在断绝将军思归之念,令将军心生恐惧,唯有依附于魏……”
“此乃攻心之术!”
“其将一切流言归咎于诸葛丞相离间,非但不是为将军辩白,反倒是欲使将军放松警惕、延缓战备。”
“若将军信其诡诈之言,心存犹疑,则正堕其彀中!”
“更有甚者,”邓芝声转凛然,“此信看似予将军一线生机,实则是欲榨尽将军最后一丝可用之处,令将军在麻痹中坐失良机……”
“待城破之日!”
“将军便成了他司马懿向曹丕彰显其‘仁至义尽’之献祭羔羊!”
“此信字里行间,满是对将军智谋的蔑视!”
“视将军如可任意摆布的愚钝稚子!”
“简直将将军当作三岁孩童般戏耍!”
“其言辞之虚伪,用心之歹毒,令人发指!”
“司马老贼竟以为将军愚不可及,会信此等拙劣伎俩?!”
“实乃欺人太甚!!!”
邓芝作出一副义愤填膺之态!
他猛地一拍桌案,声音陡然拔高:“此贼,何其歹毒!”
“司马老贼此举,分明是将将军当作无知村夫般戏耍!”
“其用心之险恶,何其狂妄!”
他目光灼灼看着孟达:“其企图,无非,欲扰将军心神,阻滞备战!”
“消磨我军民之志,以待其大军完成合围,备齐攻城之具!”
“如今其大军压境,却作此等言语……”
“可谓字字虚情,句句隐刃!”
孟达闻之,勃然变色!
“司马老贼!”
“安敢如此羞辱于我?!!”
如今,他早知自身已无退路,自不会为此信所动!
然则,一股遭人愚弄、被人小觑的怒焰,直冲颅顶!
“我孟达在你司马老贼眼中,竟如此不堪?!”
“就这般昏聩可欺耶?!”
“竟敢如此戏耍于我?!”
他猛地将手中茶盏摔在地上,碎裂声刺耳。
“简直欺人太甚!”
“尔等已然陈兵城下,竟还作此等书信,直将我视若无物!”
“实乃孰不可忍!”
“欺人太甚!!!”
孟达激愤的有些语无伦次……
邓芝见状,决意添一把火!
于是,他恨声骂道:
“司马懿!好个奸猾狗贼!……”
孟达闻言,愤然一掌击在案几之上,“好个奸滑狗贼!!!”
他咬牙切齿!
“此等谗佞之徒,尚不知在曹丕面前构陷我多少罪状?!”
“与那申仪实乃一丘之貉!!!”
“包藏祸心!!!”
“心思歹毒!!!”
他胸膛急剧起伏!
背对邓芝、陈到!
良久,面上猛的闪过后怕与庆幸!
若只他独对此危局,即便不中其计,也必因犹豫而败北,最终……
他不敢也不愿再想下去!
眼中满是炽烈的愤慨与决绝!
他转向邓芝,郑重一揖!
“若非军师不辞劳苦,千里驰援,为达辨析利害、阐明清浊,救我于危难,明示曹魏必不能容我,我恐已身陷死地而无知无觉矣!”
邓芝连忙扶起他,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孟达,“将军能幡然醒悟,重归汉室,亦是深明大义!”
孟达闻言,面现惭色。
他心下明白,若只他独力应对此局,恐怕……
真会为司马懿这番“虚情假意”所惑?!
陷入罗网而不自知?!
他知自己虽有些许见识,能窥破几分情势,然绝难如邓芝这般洞若观火,更不及远在成都的陛下与丞相之明!
他自忖或可不至全然受骗,却难免心生摇摆。
而值此紧要关头,迟疑便是败亡之端,盖因如今时机重于千钧!
邓芝观孟达神色数变,大抵知其心中所虑,遂道:“将军无须介怀,此乃兵家常用诡诈之术耳!”
“今司马懿大军迫近,我等局势已是间不容发,故此等惑乱心神之物,不必萦怀!”
孟达闻言颔首。
如今局势,几已全然印证邓芝先前判断……
他深吸一气,道:“军师所言甚是!”
“将军能作此想,方显豪杰气度!”
邓芝深深看了孟达一眼,随即目光转向舆图,其眼神锐利如锋,似已穿透图卷,望见城外群山!
“此信不早不晚,恰于此时送达,一则为扰将军心神,二则恐有更大图谋!”
“司马懿千里奔袭,所携粮秣必然有限,故其利在速决,不利久持。”
“是故……我料其必行分进合击之策,欲将新城困为绝地,彻底隔绝内外声息!”
“故而,将军!”
邓芝看向孟达,“司马懿如今已是弓开弦满,势在必发!”
“大战将至!”
“将军!”
“吾等切不可空耗光阴于无谓之思,当坚定心志,将全力倾注于战备之事!!!”
孟达闻言,愈觉惭愧!
他知邓芝意在警醒自己,方才竟因司马懿一纸书信,几近心绪失衡,此实为统帅之大忌!
孟达收敛心神,朝邓芝拱手道:“承蒙军师指点!”
邓芝还礼,“将军,时机紧迫,当速作决断!”
恰在此时,一名亲卫疾步入内禀报,声带难掩的焦灼:“将军!军师!陈将军!”
“城外巡骑急报,于城南三十里外,发现大股魏军精锐斥候踪迹,其械甲精良,窥探甚急,已被我军逼退!”
“另据城东南房山隘口高处哨塔所察,烟尘隐现,绵延不绝,似有大队人马调度之象!”
孟达与邓芝、陈到迅疾交换眼神,皆从对方目中看到“果然如此”的凝重!
“决战的时刻,终是要来临了?!”
邓芝目露精光!
“来得好!”
孟达深吸一口气,目中寒光一闪!
“对,来得好!”
他昂然挺立!
“某正要见识见识!!!”
“他司马懿有何能耐?!”
“能撼动我这金城汤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