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苞关兴跟着甲队队率,一路策马狂奔。
风雪扑面。
马蹄踏碎新城街道的寂静。
快到太守府的时候,关兴猛地勒住马缰。
牛皮缰绳发出嘎吱一声紧绷的闷响。
他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张苞说道:
“大哥,且慢!”
张苞正沉浸在一路畅行无阻的松懈中。
闻声本能地一拧浓眉。
随即勒紧马缰。
握住刀柄的手猛地一紧。
指节瞬间发白。
他环眼圆睁,虬髯戟张。
迅速扫视四周。
但见长街两侧屋舍门窗紧闭。
连一丝灯火、一声犬吠也无。
唯有风卷着雪沫。
在青石路面上打着旋。
发出空洞的呜咽。
这死寂,不似夜深人静。
反倒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绷得人心头发慌。
“怎么?有埋伏?”
“非是埋伏。”关兴凤眼微眯。
目光锐利如刀。
他再次确认了后方的情况。
声音压得更低。
几乎融入了风雪声中。
“大哥,你没发现哪里不对劲吗?”
“不对劲?”张苞粗豪的眉头拧紧。
努力回想。
“一路顺利,孟达的人也已接应,眼看就要到太守府了。没哪里不对劲呀?二弟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关兴缓缓点头。
用眼神极其隐蔽地示意了一下后方。
“大哥你没发现,李统领,还有他麾下的白毦暗卫,有些地方不对吗?”
“哪里不对啦?”张苞有些挠头。
“李敏那小子不是一直跟在后面?白毦暗卫不也还在?就是人好像少了些……”
关兴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
那寒气直透肺腑。
让他愈发清醒。
他沉声道:“问题就在于此!”
“大哥,你仔细回想,从我们与虎豹骑交战开始,到一路行来,李统领的言行举止,可还似我们印象中那人?”
张苞闻言,铜铃般的眼睛眨了眨。
努力回忆。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啊!”
“以前的李敏,冷得像个冰坨子,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于万军喧哗中独坐一隅,周身三尺如罩寒霜。”
“俺上前打招呼,他也只是抱拳回礼,眼神冷澈,惜字如金,看人一眼都觉着凉飕飕。”
“可方才与虎豹骑接战,他那张嘴……简直比邓侍中还能说会道!”
“骂起虎豹骑来那叫一个刁钻恶毒!举止也确实……轻浮了些!”
“正是!”关兴眼神中闪过一丝寒芒。
“以前的李敏,是藏在阴影里的匕首,冰冷、精准、沉默。”
“而今日的李敏,虽依旧完成任务,却多了几分……张扬,几分刻意表现的伶牙俐齿,甚至可说是轻佻浮躁!”
“这绝非他本性!短短数月,一个人的性情岂会变化如此之大?”
张苞的粗眉也紧紧皱了起来。
他虽不擅心计。
但也知事出反常必有妖。
“二弟的意思是……这李敏有问题?”
关兴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继续抛出另一个疑点。
“还有,大哥不觉得我们此行进入这新城地界,未免太过顺利了吗?”
“此地名义上仍是曹魏疆土,纵有丞相伪造的通关文书,以曹魏对东三郡的监控,尤其是新城这等要冲,盘查岂会如此松懈?”
“而今,咱们此行,几乎可说是畅行无阻!李敏的解释,看似合理,细想之下,却难以完全令人信服。”
关兴的声音愈发低沉。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
“李敏性情突变,入境过于顺利。还有,某分明记得李敏及其半数手下刚开始全都在……转眼之间,人便少了这么多!再加上……”
他说到此处,闭口不言。
因为前方是一个拐弯隘口。
他提起十二分警惕。
眼神示意张苞。
张苞会意。
两人都紧紧拉着马缰。
紧握陌刀。
一副如有意外、随时暴起的架势。
直到顺利通过拐弯隘口。
关兴才稍稍松了口气!
回头看时。
发现身后那几名沉默跟随的白毦暗卫还在。
但是李敏不见了。
他心中顿时警钟大作。
大喝一声:“戒备!”
陌刀队所有人同时齐刷刷地紧握陌刀戒备!
关兴令人把那几个白毦暗卫带过来问话。
“李统领呢?”关兴问道。
一个矮小精悍的白毦暗卫回答道:“李统领交代我等,他另有要务,抄小路而去。”
张苞听到这。
脾气有些急躁的他。
大喝一声:“何等要务,竟需在此关键时刻,不与我等通气便分兵行动?”
把这白毦暗卫吓得一哆嗦!
关兴连忙拉住张苞。
转头对矮小精悍的白毦暗卫说道:“你先下去吧。”
然后对张苞说道:“大哥勿急,一切到了新城太守府,自有分晓!”
张苞闻言点点头。
于是重新上路。
只是整个陌刀队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警惕地扫视周遭一切。
关兴仔细回想着一切。
愈想愈是心惊。
他得出一个自己都感到心惊不已的结论。
但又不知要不要对张苞说。
然而此事干系重大。
必须对张苞说才行。
于是还是说了出来。
“大哥,你我皆知,白毦暗卫乃陛下最神秘精锐的暗夜尖刀,乃陈到将军亲训,忠诚无二。”
“李敏更是其中翘楚,几无叛变可能。那么,最坏的打算是……”
他的声音几乎凝成了冰线。
“那个一路跟在我们身边的那个‘李敏’,恐怕根本就不是他本人!”
张苞听到这里。
脸色已然彻底沉了下来。
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他握着陌刀刀柄的手青筋暴凸。
煞气透体而出。
“直娘贼!经你这么一说,处处是漏洞!”
“若真是旁人假冒,那真李敏兄弟岂非已遭不测?”
“这伙人将俺们诓进这新城,分明就是要来个瓮中捉鳖!”
关兴眼神中微不可察地一凛。
如同冰层下的暗流。
“是否如此,尚需验证。”
“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此次任务关乎新城归属、大汉国运,不容有失!”
“一切须得万分谨慎!”
他略作停顿。
声音带着决绝的杀意。
“大哥,稍后进入太守府,你我需寸步不离,互为犄角。”
“我以手指轻叩刀镡三下为号,你我便同时发作,抢占厅柱以为依托,先制住首要人物。”
“一旦确认李敏或任何人有异动……必要时,杀无赦!”
“宁可错杀,不可使我大汉陷入危局!”
张苞重重哼了一声。
脸上横肉绷紧。
环眼中凶光闪烁。
“好!就依二弟之言!若那伙人真敢耍花样,俺手中这陌刀,定叫他们来得去不得!”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默契地调整了马速。
骑马姿势看似还是那么从容随意。
但是心神已经紧绷到极点。
全身肌肉都已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他们不再交谈。
感官已提升到极致。
关兴只觉得周遭的风雪声、马蹄敲击石板的脆响,乃至自己胸腔内的心跳声,都在此刻被放大了数倍。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看似平静地策马向着不远处的太守府行进。
实则暗中已将后方那几名留下的白毦暗卫,以及整个寂静得有些过分的街道,都纳入了最严密的监控之下。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凄冷。
吹拂在玄甲之上。
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新城,这座看似即将纳入掌中的城池。
骤然间蒙上了一层更加扑朔迷离、杀机四伏的阴影。
关兴与张苞心中那根弦。
因虎豹骑的覆灭而稍微松懈一些。
此刻却因李敏的诡异行踪和这过分的顺利。
绷得更紧了。
而此时的新城太守府内。
邓芝与孟达还在紧张的议论着接下来的对策。
不过此刻房间内。
在房间的阴影中。
赫然多了一个有些冰冷气息的身影。
他仿佛完全融入了梁柱的阴影里。
若非偶尔因呼吸带起的微弱气流拂动了灯影。
几乎让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邓芝与孟达对此人似乎习以为常。
他们的谈话。
甚至一些极为隐秘的谋划。
都毫不避讳。
仿佛此人不存在似的。
继续议论着关乎新城的军国大事。
孟达的精神始终高度紧张与疲惫。
他用力揉了揉眉心。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紧张地问道:“邓先生,对于就在襄阳的司马懿,丞相有何计策?”
邓芝皱眉沉吟片刻。
才缓声说道:“暗度陈仓,枷锁仲达!”
孟达闻言皱眉苦苦思索。
他想不通其中关窍。
再说他现在脑子乱得很。
于是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眼神像一个急于得到答案的学生:“邓先生,何为暗度陈仓?何能枷锁仲达?”
邓芝想了想。
决定详细解释。
因为孟达是整个谋划的核心。
他必须完全理解并配合。
他呷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
清了清嗓子。
解释道:“对于司马懿,丞相之计并非硬碰,而是请君入瓮,加以名分拘束与法度枷锁。”
邓芝以指蘸了杯中茶水。
在案几上画了两个圈。
“此一处是襄阳司马懿,彼一处是洛阳曹丕。”
“在接下来,发给曹丕的密疏中,需特意加上一句:‘臣已将此间情势,并吴使首级等物证,另录副本一份,呈送襄阳司马懿抚军大将军处,请其就近核查,以明臣心,并协防申仪异动。’”
孟达闻言仍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又摇摇头。
他话听见了。
但没完全懂其中精妙。
眼巴巴地看着邓芝。
邓芝看他表情。
知他心力交瘁。
思路已滞。
内心无奈。
只得组织语言条分缕析地解释此计。
“此计在于,主动汇报,剥夺司马懿发觉的功劳。”
“司马懿不能再以‘发觉将军通敌’为由擅自兴兵,因为将军你已经主动向他通报了。此其一。”
他顿了顿。
将代表司马懿的圈子用一个方框虚画框住。
继续道:
“其二,将其置于监察之位。将军你将司马懿架到了公正评判的位置上。”
“在未得曹丕明确旨意之前,司马懿若擅自攻打主动上报、并请求核查的同僚,于情理上必将陷入极大被动,更难免有挟私报复、杀人灭口之嫌。”
“其三,”邓芝收回手指,正色道,“合乎法度,无懈可击。”
“按曹魏制度,边将有异动,边境总督军事之帅司马懿确有知情之权。”
“现在将军主动告知,显得坦荡无私,更是用魏国的法度、君臣的纲常,为他画地为牢。”
“他若动,便是逾越规矩,心怀叵测;他若不动,则将军您便赢得了最宝贵的时间。”
孟达听得连连点头。
此计可谓以柔克刚。
将司马懿这头猛虎暂时关入了规矩的笼中。
他心中一块大石仿佛落地。
思路也清晰了不少。
于是孟达就依着这计策。
赶快去安排了。
他现在行事效率之高令人叹为观止。
并且每一件事情。
他都主动向邓芝禀报。
邓芝俨然成了他的主心骨。
只有邓芝点头表示没问题了。
他才心安。
才觉得这是万无一失了!
在太守府一切忙得不可开交之时!
关兴张苞在甲队队率的带领下。
终于抵达并顺利进入了太守府。
然而,就在他们踏入府内正厅的一刹那。
两人握刀的手同时一紧。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
即将见到的。
会是这样一副情景。
那个本应另有要务、抄小路而去的李敏。
此刻竟神色冰冷地站在孟达身侧。
而邓芝看向他们的眼神。
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