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禅看着相父的神情,突然就像全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就冷静下来了。
相父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只要看到他,刘禅就能迅速冷静下来。
只要有他在,心就能安定;只要有他在,仿佛天塌下来都不怕;只要有他在,一切事情总能有解决办法。
此刻刘禅看着相父,他的心像是燃烧的炽热的铁块遇到冷却液一样,瞬间就冷却下来,反而一下子清醒过来。
那种狂怒、暴躁、无依无靠、生死危机般的浮萍感,顿时消散大半。
刘禅感觉这很神奇,但这就是事实。
他从来没想过,他对相父竟是如此依赖、如此信赖。
相父在他心中是如此重要,就像蜀汉这座四处漏风的房子里唯一的始终坚挺着的顶梁柱。
只要有他在,仿佛一切都能解决;
只要有他在,他就知道蜀汉这座房子就倒不了;
只要有他在,再危险的处境,都能感到安全。
这是怎样一个人啊!怎会有如此大的魔力与魅力,让人这般心安信服。
刘禅走过去拉住相父的手臂,望着相父瘦削的脸——有些凹陷,有些蜡黄,带着皱纹,头发胡子也已灰白。
他想说话,却觉眼眶湿润,喉咙哽咽,最终只艰难地挤出两个字,仿佛从千斤磨盘下碾出般沙哑滞涩:“相父......”
相父的神情似乎也跟着急切起来,但声音依旧沉稳有力:“陛下勿急,有事慢慢说。”
他感觉到相父瘦削的手——骨节突出却强劲有力——正紧紧握着他的手。
刘禅感觉相父的手是如此的温暖,像太阳一般温暖,像铁钳一般有力;而自己的手却是这般冰寒、僵硬、无力。
突然,他注意到相父的眼睛迅速瞟了一眼老太监。
刘禅会意,顺着视线转身,发现老太监仍浑身颤抖,头深深埋在青石地板上匍匐跪着,当然此刻更像是一只大虾米一样趴着。
“你且下去吧!”刘禅说道。他想再说些什么,终究没能开口。
刘禅心中有万千疑惑。看着老太监这般模样,他内心实在不忍,甚至想说两句宽慰的话,却终究没说出口。
这毕竟是伺候他多年的老人,向来规规矩矩、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兢兢业业,并且从不抱怨,办事妥帖,周到细心。
但此事——内廷几乎都是他与老侍女在管,却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了——最大的责任在他,最大的疏漏在他,此事最大的漏洞也在他。
纵使刘禅想说些安慰的话,此刻也说不出口,更何况于事无补。
规矩有时候就像铁一般冰冷坚硬,即便他是皇帝也不例外,也改变不了什么——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呢。
除非他刻意打破这规矩,就像原来历史上那个刘禅一样。
但若刻意打破规矩,那么制定的规矩将不再是规矩,也将失去威力,甚至任何人都能随意践踏。
所以他深深明白:规矩要有威力、有威慑力,首先得制定规矩的人遵守规矩。
否则任谁都能在规矩上踏一脚,最终最危险的反而会是自己。
并且刘禅早就知道权力分为两种,一种表面权力,一种实际权力,所以自己制定的规矩,更不能随意违反践踏,否则的话,将没人再听信于你,那么也将失去实际的权力,只有表面的没什么用处的权力了。
所以此刻刘禅内心极度纠结,要为了这老太监,打破自己制定的规矩吗?
当然这规矩还不是他制定的,是相父与便宜老爹制定的,自己只是继承来的,但是继承来的,此刻也拥有无比的效力,否则就无法服众。
就像原来历史上的晋武帝,他做臣子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地窝藏罪犯,包庇罪犯,但是当了皇帝之后,他就不能再这样做了。
那时,大鸿胪陈遹犯罪被判刑,晋武帝的姑母高平公主出面求情,希望皇帝特赦。
晋武帝起初严词拒绝,强调法律不能因私废公。
但后来朝臣们也纷纷求情,武帝最终勉强让步,下诏赦免陈遹,但同时声明:“此次赦免仅为特例,不得援引为例。”
以此表明自己虽顾及人情,但仍坚持法治原则。
虽称特赦不可为例,实则已开不良先河。
晋武帝虽标榜“法不阿贵”,却最终向权贵妥协而赦免罪犯,表面强调“特例不可为例”,实际已破坏法治根基。
此举助长西晋贵族特权思想,致使“刑不上大夫”之风盛行,司法公正名存实亡。
皇权干预司法创恶劣先例,加速吏治腐败,为日后“八王之乱”埋下祸根,成为西晋短命而亡的重要原因之一。
治国之道在于,只要制度并非极不合理,就切忌轻易更易。
今日为此人可改,明日为彼人可改,则制度终将沦为可随意变动之物。
长此以往,制度必将成为某些人谋利的工具。
这大概就是古代为何总是强调“祖宗之法”,坚持嫡长子继承制的原因所在——这是刘禅穿越至今的切身体会。
由此可见,问题的核心在于:即便是司马氏这般不守规矩的家族,一旦真正君临天下,也不得不自觉维护制度。
虽然最终皇帝迫于宗室压力而妥协,但仍通过诏书申明法度,防止皇亲国戚干预司法成为常态。
否则,若人人皆可践踏制度、藐视律法,则皇权威严必将荡然无存。
此乃皇权时代无可奈何的根本弊端。
当然,刘禅也明白,这仅是一家之言,但终究能窥见几分真谛。
这么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之后,刘禅倒是没那么纠结痛苦了,虽然还是有些纠结痛苦。
任何事情,若不牵涉到情感还好,一旦牵涉情感,就变得复杂无比,变数多得不得了。
所以“攻心为上”为何如此厉害,因为心就是情感。
这么多思绪其实也就一瞬间的事。
刘禅目光复杂地盯着老太监,心里有些后悔——突如其来的暴怒、恐惧,一时心境失衡,情绪失控,竟把事情在相父面前抖了出来,如今已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相信老太监没有害他的心思,但是……
唉!
老太监深深匍匐于地,听到他的话浑身一震,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
刘禅看到了怎样一张无法形容的脸——那张布满深深皱纹的脸惨白得像粉笔,昏黄的眼睛如同黑暗中即将燃尽的油灯,松松垮垮的眼袋里噙满泪水。
老太监的嘴唇颤抖着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只看了刘禅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刘禅叹了口气:“起来吧,别跪着了。先退下,此事容后再议!”
他转过身去,不愿再看那老太监——那张枯槁的脸如同死人的面孔,又似风雨中摇曳的烛火,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
这次的大错若真要追究,他绝无可能脱罪,还有那老侍女……
想到这里,刘禅的心猛然一痛,像是被人狠狠攥住,又捅了一刀,又闷又疼。
“都是服侍自己的老人啊……”刘禅在心底暗叹。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那动静活似被狮子咬住喉管的羚羊,挣扎得猛烈却又无力。
恍惚间,刘禅仿佛从相父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身后的情形。
他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那老太监正颤颤巍巍地试图起身,却像是被抽干了全身力气,双腿发软,哆哆嗦嗦地使不上劲。
他徒劳地挣扎着,活脱脱像只被猛兽咬住的羚羊,已然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刘禅眼眶又有些发热,喉咙也哽住了。
他叹了口气,朝门外高声喊道:“来人!”
这一声喊出来,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声音尖锐刺耳,沙哑滞涩,难听得紧,甚至破了音,听不分明。
刘禅只得清了清嗓子,突然意识到:这密殿是专门设计的,隔音极好,这般叫喊怕是徒劳,外面多半听不见。
他正要去开门,却发现相父早已抢先一步打开了密殿的门,匆匆出去了。
不多时,外面便有了响动。
很快,密殿门再次开启,相父带着两名侍卫走了进来。
那两名侍卫身披鲜明的盔甲,带着一身寒气,脸色通红,鼻子更是冻得发紫。
他们进来后立即跪下:“叩见陛下。”
刘禅看了相父一眼,又深深望了老太监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两名侍卫身上。
看着他们黝黑的脸庞,精壮魁梧的身材,他似乎颇为满意,对他们点点头吩咐道:“扶他下去吧。”
“是,陛下!”两侍卫应声答道,声音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此刻的老太监浑身瘫软如泥,瑟缩在青石地板上不住地颤抖。
他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待两侍卫将老太监搀扶下去后,刘禅盯着已然关闭的密殿门凝视片刻,而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在心中暗叹:“我终究不是无情之人,做不成那完全冷血冷酷的帝王……”
“不过是个后世穿越来的教书匠,满心都是前世读史时那些曾经自己为之扼腕叹息不已的妇人之仁。”
“曾经为宋襄公坚持‘仁义之师’不半渡而击,终败于楚的事迹嗤笑这人;吴公子光对政敌心慈手软,反受其害;晋惠公以德报怨致韩原惨败;齐桓公晚年宠信佞臣不听劝谏,饿死宫中……”
“这些皆因在关键决策时过分仁慈,终致失败,印证了《韩非子》‘仁暴者皆亡国’的警句。”
“对了,还有项羽鸿门宴放走刘邦,养虎为患,最终十面埋伏被围,死于垓下,这个就更令人叹息了……”
“甚至还骂过他蠢,屁的西楚霸王,蠢夫,刚愎自用的独夫而已!”
他曾为宋襄公、齐桓公、项羽等人痛惜,为多少人哀叹,如今轮到自己,才知要做到铁石心肠、不为情感所困竟是这般艰难。
“原来,铁石心肠也是需要天赋的?” 他内心里对自己问道。
突然他又醒悟过来似的:“怎么能称刘邦呢?应该称老祖才是——自己这一脉就是从老祖刘邦开始发迹的,文刀刘这个姓氏是从他开始名扬天下的,称他一声老祖自然不为过……”
“而如今自己是刘禅,是他的子孙后代,那么应当学老祖刘邦才是啊?学别人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