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兴学死后,村里人的一系列举动,让刘禅看到了百姓并非全然愚昧无知、麻木不仁。
其实他们对很多事情都心知肚明——什么事情有利,什么事情有害,什么人对他们有利,什么人对他们有害,他们都清清楚楚。
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将张兴学的事迹奉为神迹,对他的人奉若神明,在他死后立即造庙供奉。
而用灌钢法新铸造的环首刀,又一次展现了无与伦比的威力,被村里人奉为神刀。
刘禅心中突然对张兴学生前死后的事迹萌生了一些想法,或者说一些难以言明的感悟。
但这种想法尚不成熟,眼下并非深究之时,待考虑成熟后再与相父商议也罢。
刘禅叹了一口气。任何事情的实施,任何策略的施行,若是站在整个国家的高度,需要考虑的东西实在太多,绝非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
当然,若执意一拍脑袋就做决定,倒也未尝不可,但国家的情况,恐怕会被搅得一团糟——比如那位有名的崇祯帝,以及他那句着名的话:
“朕自登极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然皆诸臣之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他算是勤政的典型,比历史上大部分皇帝都要勤勉,更远超那些荒唐君主。
单论勤政这一点,他确实超出太多。
他并非一个坏人,心中多少还顾念着百姓,但乱加赋税、逼得百姓造反,也是他一手造成的。
这正是一个“越勤政越坏事”的典型。
刘禅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正因为此人争议极大、极负盛名,堪称亡国之君的典范。
后世关于他的小说多如过江之鲫,不可胜数,但凡书中有他出场,必定大卖。
刘禅或主动或被动地了解过他的事迹,也曾专门研究过——崇祯堪称亡国操作的教科书级人物:刚即位就自毁长城,冤杀抗清名将袁崇焕(此事尚有争议,有人说袁崇焕确系长城,刘禅既不赞同也不反对);
但十七年间更换五十多位内阁首辅,却是实打实的,这直接导致朝廷彻底瘫痪。
在军事方面,他更是典型的外行指挥内行——这点刘禅深信不疑。
他非要远程微操战事,最终逼死了最后的名将孙传庭;为节省开支裁撤驿站,却意外逼出了个李自成。
一边疯狂加税逼反百姓,一边对农民军时剿时抚、反复无常。
清军来犯时犹豫不决,该和谈时处死议和大臣,该南迁时又死要面子。
最终李自成兵临城下,他先是逼死皇后、砍伤女儿,自己逃到煤山歪脖子树上吊,临死前还不忘甩锅“诸臣误朕”。
这一套亡国连招行云流水,硬是将明朝剩余的气数彻底耗尽,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战绩零杠五”。
刘禅对他的事迹记忆犹新,只因他在位的十七年简直就是一部亡国教科书。
对比历史上的刘禅——也就是现在的自己,感觉还不如呢?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幸灾乐祸。
不过转念一想,未免高兴得太早——自己极有可能,不,应该说大概率也会成为亡国之君。
况且自己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崇祯的影子,这个念头简直细思极恐。
刘禅突然觉得全身震颤,遍体生寒。
他又细细思量:自己似乎没有崇祯那样的昏招吧?所用之人也还算得力。
虽说开了后世的全图视角,但终究也算有些功劳——毕竟读过史书,记得这些能臣不是?
再说那次闪电战,虽有瞎操作之嫌,不也成功了吗?
这样想着,他渐渐放下心来。
转念又想:以崇祯的事迹时刻警醒自己,当作一面镜子来照鉴治国得失,倒是恰当。
只是千万要谨言慎行——这个时空连朱元璋都没有,明朝都不存在,自然更不可能有崇祯了......
这又是个必须严守的秘密。
刘禅使劲甩了甩头,驱散这些杂乱的思绪。
他叹了口气,想起那句古话:“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
说实话,若真不懂治国之道,不如不乱作为——虽无大功,至少不会酿成大错。
如今想来,汉文帝追求的无为而治,某些君主奉行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未必不是明智之举,至少能避免重大失误。
刘禅深知,能力这种东西实在玄妙,并非想要就能获得。
历史上诸多“奇葩”皇帝就是明证——有沉迷诗歌的,有痴迷书法的,有醉心音乐的,有专精木工的,还有热衷发明的......
他们并非没有才能,只是缺乏为君的基本能力,也就是点错了技能树。
做皇帝的关键,在于要有自知之明,必须清楚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
尤其要谨记:万不可外行指挥内行。
刘禅渐渐明白,为君者其他才能或可平庸,但识人、看人、用人的本事必须出众。
正如老祖刘邦——虽说比起萧何、张良、韩信这等数百年一遇的旷世奇才稍逊一筹(专业能力),但相较常人已是登峰造极,并且识人用人的能力同时代无人能出其右。
刘禅思忖着,自己唯一有望掌握且能精通的,或许就是这识人用人之道。
毕竟他有个优势:因还算是博览群书,又略通心理学(至少自认为如此),能看透许多人事。
不过越是深入了解人类社会,他反而越发感到自己的无知。
刘禅对那些“为帝王者必须心狠手辣”的论调嗤之以鼻——仿佛心狠手辣就能解决一切似的。
陈友谅够心狠手辣了吧?还不是败给了朱元璋。
可见光靠狠毒无用,关键要会识人用人、挖掘人才,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再说武则天,那堪称心狠手辣的巅峰了,可依刘禅看来,其治国水平不过尔尔,堪称唐朝前中期最差的统治者之一。
自从真正坐上龙椅,刘禅才看清自己平时压根看不到、察觉不了,更看不见的问题。
此刻他的思绪如潮水般奔涌不息——身为蜀汉国君,这些问题他不得不思考。
这番异常引起了相父的注意。
“陛下可是身体不适?”他紧张地问道。
刘禅回过神来,望着相父眼中的关切,展颜笑道:“无碍,相父宽心。朕只是......悟通了些道理。”
他的这句话大大引起了相父的注意力,只见相父眼睛一亮,同时又有些担忧,急切地问道:“陛下,敢问悟到了什么?”
刘禅闻言,心里有些发虚,毕竟这些事情只是他前世从史书和前人的论述中得到的一些浅显感悟。
但他觉得这是个向相父请教的好机会。
当然,他不能提什么“崇祯帝”、“陈友谅”、“朱重八”、“武则天”。
因为这个时空压根没有这些人。
他感到额头渗出细汗,知道自己有些紧张了,连忙端起茶盏喝了两口,又觉得腹中空空,便指着糕点说道:“相父,先用些糕点吧?”
相父何等聪明睿智之人,一听此言,便哈哈大笑道:“也好,也好,陛下。”
刘禅闻言,也冲着相父爽朗的笑道:“相父,请!”
相父亦含笑回望,刘禅只见相父脸上笑容愈发灿烂,仿佛一下去了块心病似的,以干脆爽朗的声音回道:“陛下,请。”
说着执羽扇拱手一礼,继而扇面轻摆,行了个标准的“请”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