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万死不辞!!!”
震天的吼声在堂间回荡不息!
灼热之气几欲掀翻梁宇!
良久方息。
众将告退时,来时的汹汹之气早已烟消云散。
尽数化作千钧使命与澎湃心潮。
刘禅目送众将背影远去。
胸膛间鼓荡的豪情稍定。
一股沉郁的忧思便悄然漫上心头。
火种已布。
然能否燎原,仍需最后一阵罡风。
涤尽他们心底残存的困惑与犹疑。
他目光掠过众人转身离去时,其激昂中仍带一丝茫然的面容!
心志已坚!
“众卿且慢!”
刘禅声调复归帝王的沉稳。
抬臂止住众人。
“空言无凭,目睹为实。”
“随朕来,朕教尔等亲眼看看,尔等将要守护的,究竟是怎样的‘千军万马’!”
灼灼日光下,田间景象对比鲜明,刺目惊心。
一侧,新制曲辕犁仅需一人一牛。
扶犁者手法甚至略显生疏。
然犁铧竟如游鱼入水,破土而行。
流畅稳当,从容不迫。
另一侧,沿用旧制直辕犁却需二牛三人。
奋力操控,耕牛累得口吐白沫,喘息粗重。
泥土翻卷得艰难而散乱。
这活生生、无可辩驳的工效差距,宛如重锤!
狠狠砸在众将心头!
他们皆是知兵之人。
瞬息间便明了其背后深意:
更少人力,更少畜力,却能垦殖更多田亩!
此即意味着更多粮草,更丰足的军饷,更强盛的国力!
刘禅清晰见得他们面上激动迅即化为骇然。
随即“扑通”、“扑通”连声。
众将纷纷跪倒于泥泞田埂之上。
“臣等愚钝!有眼无珠!恳请陛下重重治罪!”
刘禅上前虚扶。
声调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之力:
“此刻,诸位爱卿可明白了?”
“此物关乎国运兴衰,关乎万民福祉!”
“朕要尔等所立之功,便是守护此物、并使其遍及蜀中沃野!”
“切记!”
他目光如电,掠过每一张面庞。
“严守机密!泄露一字,便有倾覆之祸!”
“臣等谨记!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内侍奉上早已备好的军令状。
众将再无半分犹豫。
个个屏息凝神,郑重签下姓名,按下指印。
那绢帛之上,“泄密者斩”四个朱红大字,杀气凛然。
刘禅再次厉声强调:
“事关国运!务必以家国性命为重!以父母妻儿之性命为重!”
众将捶打胸膛,发出最血性的誓言:
“若有半分泄露,臣甘愿提头来见!夷其三族,天地共戮!”
至此,这场名为“忧民”的宴席,终是尘埃落定。
刘禅紧绷的身躯终于松懈下来。
夜色已深,皓月当空。
老将军赵云并未即刻离去。
他屏退亲卫,独自立于院中古松之下。
远处传来工匠夜作的叮当声响。
喧嚣过后,极致的静默里,陛下泪流满面、咽下粗食立下重誓的模样,愈发清晰。
他望着陛下年轻而坚毅的面容。
目光仿佛穿透时光,见到了长坂坡乱军中托付幼主的先帝刘备。
“先帝……”
微不可闻的低语响起。
“您可见否?您临终前仍放心不下的少主……他终是,长大了。”
一股滚烫热流冲上老将军眼眶。
他仰首深吸一气,强行压下澎湃心潮。
那负于身后、布满老茧的双手,却微微颤动。
于他而言,此非仅臣子对君主的效忠。
更是看着子侄辈终成器、能顶立门户的老臣,那份难以言表的宽慰与自豪。
“陛下……”
赵云望向刘禅离去的方向,低声自语。
“您所行之路,比任何战场更为艰难,亦更为深远。”
“老臣这把骨头,能为您垦此荒芜,铸此根基,远胜阵前斩将夺旗。”
二世老臣的忠魂与新时代的宏图,在这片静谧夜色中,完成了深沉而坚实的交融。
翌日,天明。
刘禅片刻未歇,即刻伏案疾书。
他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瞥了一眼身旁堆积的沉重竹简,眉峰微不可察地一蹙。
随即收敛心神,将昨日种种详述于绢帛之上。
遣心腹密送丞相府。
丞相府内,诸葛亮览毕密信。
静如深潭的眼眸中难以抑制地流露出激赏之色!
“示之以诚,慑之以威,许之以诺,授之以权……陛下此策,深得人心之道。”
“真乃天授之姿!”
他心中赞叹,指尖轻叩案几。
他毫不迟疑,当即挑灯夜战,运笔如飞。
组织架构、职权范围、保密等级、汇报流程、粮饷配给、功过赏罚……
一套堪称无懈可击的《皇家神农卫章程》自其笔下流淌而出。
思虑周详,恍若将君主意志锻造成国之重器。
章程即刻送回皇宫。
刘禅细细审阅,对相父的算无遗策叹服不已。
“相父此意,是要将这份人望与权柄,毫无保留地铸成朕手中利剑啊……”
他心下明了,朱笔一挥,批下:
“悉依相父所议。此卫直属朕之麾下,一应人员调配、用度开支,皆按此章行事。”
简单的挂牌仪程后。
刘禅于新设衙署内,首次以“神农卫统帅”身份召见赵云、陈到等核心将领。
他将一枚造型古朴、沉重异常的玄铁令牌亲手授予赵云。
“子龙将军,朕日前已言,院内一应事务,由你与叔至将军总领。”
“此令,可调院内一切资源,遇紧急事宜,亦可凭此令直入宫闱奏报。”
赵云单膝跪地,双手过顶,郑重接过令牌与章程:
“老臣,定不负陛下重托!”
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到雷厉风行。
即刻依据章程,自白毦兵中遴选绝对忠诚、家世清白之锐士。
接管神农院内外所有防务。
明哨、暗卡、巡逻线路顷刻布防完毕。
整个庄园气象为之一变。
自一座农庄真正化作戒备森严的军机禁地。
一张无形、拥有“先斩后奏”之权的保密大网,悄然撒开。
张苞、关兴、王平等人各司其职,辅佐赵、陈二人。
根基既奠,架构已成。
刘禅的心思立刻飞至下一步。
“安保既密,接下来,该是为这‘神农院’寻一位真正能点石成金的大匠了!”
一个名字在他脑海中骤然亮起!
蒲元!!!
那位在原本历史上,承丞相诸葛亮亲口赞誉“工械之妙,冠绝当代”,被费祎称为“国之利器”的蜀汉顶尖铸造大师!
此事须得秘密进行。
赵云需坐镇中枢,不便轻动。
刘禅目光扫过名录,最终落在沉稳可靠、心思缜密的王平身上。
他即刻召见王平。
屏退左右后,刘禅目光灼灼,每一字皆重若千钧:
“王卿,朕有一件关乎社稷兴衰的重任托付于汝!”
“寻访一位名曰蒲元的匠人,约莫三四十岁年纪,蜀地人士,精于铸造,尤擅刀剑!”
他略作停顿,猛然忆起史册所载:蒲元曾为相父诸葛亮铸三千神刀,心中期待之情愈炽!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炯炯直视王平:
“至于形貌……”
“朕亦不详!”
言至此处,面现赧然!
哪有这般寻人的道理?
语气间微带讪意:
“或许此人性情孤僻,不慕荣利,隐于市井或山野之间。”
“此事属绝密,不容有失。”
“卿可持朕手谕,密调各郡文书卷宗,然断不可声张!”
“所需金银用度,径赴内帑支领。”
王平闻旨,心神一震,荣宠与压力并至!
陛下竟信重如斯!!!
然蜀地广袤,线索却如雾里看花,该从何处着手?
但他随即敛起迟疑,肃然领命:
“臣,谨奉诏!必竭诚尽力,寻得此人!”……
望着王平领命而去的背影,刘禅深深吐气!
凡事须得循序渐进,脚踏实地。
他的目光落回案头堆积的竹简,眉头不由紧蹙。
这些简牍实在粗重拙笨,书写亦极为不便。
虽与相父已培养出难得默契,然宫府之间文书传递,仍须仰赖此等繁重简牍。
刘禅抚摸着手中冰凉沉重的竹片,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旋即化作更烈的愤懑,在胸中翻涌。
“此等粗重可厌之物……”
几乎能听见自己牙关相挫的声响,“迁缓迟滞,禁锢学识,实乃文教之桎梏!”
一个前所未有的改革之念在心中轰然迸发!
此念炽烈如火,似要焚尽一切阻碍!!!
“唯有造纸之术,方可破此困局!!!”
他豁然开朗,悟到此举不仅是打破信息传递束缚之关键,更是撬动世家根基的首块巨石。
恰在此时,前世记忆中“五胡乱华”的黑暗图景骤然清晰,令他瞬息如坠冰窟。
“不,绝不可令历史重演!”灵魂深处有声音呐喊。
纵然难以立刻扭转乾坤,也要竭尽心力,将脚下蜀汉打造成这乱世中唯一的净土。
“造纸……必须造出可堪用之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