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禅拉回思绪,定睛看了王兴初一眼。
此刻王兴初低着头,额头上落下一串串的汗珠,仿佛屋里的炭火太过炽热一般,身子一晃一晃的,似乎站不稳。
这是极其不懂规矩的事情,刘禅皱眉,要是被礼官看到了,非要喷他个狗血淋头不可。
但他无意怪罪,又不想揪着这种小事情,显得太心胸狭窄!
他只是微微摇头,手指轻轻敲着案几。
炭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此刻屋内只有轻敲案几的声音,以及炭火燃烧的声响。
刘禅就这么看着他。只见王兴初额头上汗珠越聚越多,双手扭绞着,想擦又不敢擦,最终没敢抬手,显得局促不安,拘谨异常。
刘禅心里叹了口气:毕竟是出身寒微,没见过大场面,难免紧张。
于是扯出一个笑容,笑道:“擦擦汗吧!”
听到这话的瞬间,王兴初身体松弛了些,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擦汗,边擦还偷偷抬起眼,用余光瞟自己,以为不会被发现似的。
刘禅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就像前世自己站在讲台上,下面的学生一边偷偷搞小动作,一边自以为隐蔽地瞄自己,殊不知讲台上能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哪怕他们把书堆得再高也没用!
刘禅等他擦完汗,进入正题,问道:“具体说说,张兴学是怎么死的?”
提到“张兴学”三个字,刘禅自己心里,先是莫名一揪,而王兴初此刻却是身体猛地一颤!
刘禅仔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越观察越觉得这事或许真不简单。
从他的神态动作来看,这般模样分明是受了极大刺激!
王兴初哆嗦着身子,朝刘禅拱手行礼:“回陛下……”
“事情是这样的……”
一说到正题,他额头上又冒出豆大的汗珠,不得不一面用袖子胡乱擦汗,一面局促不安地转动眼珠,时不时偷瞥刘禅一眼,“他……他死得很惨!”
惨字说完,他突然身体猛地一颤,全身剧烈哆嗦起来,仿佛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黝黑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声音却仍在发抖:“几乎……几乎……不成人形了!”
说着眼眶一红,泪水滚落,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
刘禅静静注视着他,心头没来由地涌起一阵烦躁,心脏处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揪痛......看着他这般模样,刘禅不禁犯难:这样的说话方式何时才能把事情说清楚?
该用帝王威严打断这种情绪宣泄吗?还是任由他继续断断续续地说下去?
一时间,刘禅竟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只得又扯出一个笑容,朝他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王兴初却仿佛大病初愈般虚弱不堪,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整个身子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说不出话来。
刘禅眉头深深皱起看着他。
此时门外传来通传:“陛下,陈到将军求见!”
刘禅赶忙朝屋外道:“快请!”声音几乎是喊出来的。
一个高大精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屋内本就昏暗的光线。
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来,向刘禅恭敬叩拜行礼:
“老臣参见陛下!”
刘禅连忙坐直身子:“爱卿平身!”
陈到站起身,目光快速扫视屋内,尤其在王兴初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似乎一眼就明白了眼前的情形。
迟疑片刻,陈到朝刘禅拱手道:“陛下,老臣......有罪......”
刘禅嘴角微微翘起:“老将军何罪之有?”
陈到保持着拱手的姿势,嘴唇动了动,几次张开嘴,却没发出声音。
刘禅看着陈到这模样,心里反倒是舒畅了些,笑道:“恕你无罪。”
陈到闻言松了口气:“老臣斗胆请求,让老臣带他下去细细盘问。”
刘禅点点头:“那就有劳爱卿了。”
陈到又朝着刘禅行了一礼,几乎是拎小鸡仔似的拎着王兴初退下去了。
刘禅看到了王兴初转身往院门外去的时候的脸,那是怎样一张复杂的脸?怎样复杂的眼神?
只见他头深深埋在胸前,跟失了魂一样,眼睛通红,脸已经涨成紫色,脖子上也通红无比,青筋暴起,手紧紧攥着,身体哆哆嗦嗦,脚下发软,走起路来,就跟在地上蠕动一样。
特别是那眼神,复杂到极致——刘禅读懂了这种眼神,那是对自身不堪造就的痛恨。
他摇摇头,心想王兴初定是觉得,失去了在自己面前表现的最佳机会。
他深深叹了口气。这般出身微末之人,要出头谈何容易......
待这两人离去,刘禅反倒自在了些。
终日被这些无谓的情绪纠葛着实难受,难怪都说帝王须得心硬如铁。
若不如此,但凡沾亲带故者遭逢不幸,便要心绪难平,这日子还怎么过?
每逢这般哭哭啼啼的场面,心绪动荡之际,他总爱喝水吃糕点。
清茶的冽香沁人心脾,令他通体舒泰;糕点的软糯甘甜,更教他心情舒畅。
没过多久,新沏的茶与糕点便呈了上来。
老太监亲自捧着茶盘,总是在刘禅最需要的当口出现,奉上最合他心意的东西。
这般恰到好处的分寸拿捏,恰似及时雨解旱,又似痒处得挠,令刘禅忽然若有所悟……
刘禅抓起糕点就往嘴里塞,连吃好几块。
软软糯糯的,还带着股说不出的花香,嚼着嚼着满嘴留香,就是甜味淡了点。
“要是再甜些就好了”,他边吃边想,“这时代不知道有没有甘蔗?要能多种些熬糖,那才叫美呢!”
一块接一块往嘴里送,刘禅越吃越觉得还是不够甜。
花香倒是挺足,就是差那么点意思。
他打定主意:糖这玩意儿,非得弄点出来不可!
横竖都是好东西,自己吃着美,拿出去卖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这玩意儿搁哪个朝代都是硬通货,错不了!
就着茶水吃点心,刘禅瞅着窗外漏进来的日光,感觉屋里亮堂了些。
“约莫十点来钟了吧”,他估摸着,还是习惯不来什么几更几更的,虽说知道这会儿该是日禺时分。
一整盘点心下肚,老太监不知啥时候出去的,这会儿又悄没声地进来了,手里还端着盘新做的。
刘禅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个长长的饱嗝,冲他直摆手摇头。
老太监于是把糕点递给身后的小太监,自己又静静站着。
刘禅不怎么爱说话,如今老太监仿佛早已摸透他的性子——喜欢安静,爱琢磨事情,最烦被人打扰。
刘禅拍了拍手,衣服上沾了些糕点碎屑。
侍女立刻上前,给他擦了擦手,抹了抹脸,又轻轻拍打他身上的渣子。
刘禅低头瞅着衣服上的龙纹,觉得那龙好像也吃饱了似的,瞧着怪可爱的!
他抬眼看了看侍女。侍女约莫四十来岁,脸上爬着皱纹,是自己“便宜老妈”当年的贴身婢女。
她话很少,却细心得很,像老妈子一样把自己当孩子照顾。
因为是看着自己长大的,有时自己问起往事,她能絮絮叨叨讲上许多小时候的趣事。
收拾停当后,刘禅伸了个懒腰,又往屋外走去。他总觉得屋里太暗,窗户紧闭,炭火烧着,空气闷得慌。
“这样对身体不好。”刘禅心想。所以每天吃完东西,他必定要出去走走,透透气。
这些习惯,老太监和老侍女早已牢记于心。
刘禅看着这不太透光的老旧木屋子,虽然很美观,雕梁画栋,这里雕刻一个动物,那里雕着一个走兽,好看,但不好住!
要是能弄个玻璃出来就好了。
玻璃?这时代能造出玻璃?刘禅不知道,他觉得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刘禅突然觉得自己前世看历史书是看得不到家的,还自诩为历史深度爱好者,结果全看的是一些帝王将相的故事,而那些记载经济文化技术的东西却极少关注。
脑子里一大堆似是而非的东西,穿越过来到今天,实际能用上的其实没几个。
突然觉得那些帝王将相的故事,对实际的生活好像屁用没有了。
“麻了个巴子的,狗日的玩意!”事事都是那么不顺心!
刘禅心里突然咒骂起来,狠狠一脚踢在了院子里的一颗观赏石头上。
“哎呦!”脚尖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