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岳父岳母大舅哥这么说,张兴学只觉得喉咙发紧,手心都有些汗湿,只得顺着他们的话应和道:“是,是的,一家人,都是一家人。”脸上努力挤出笑容,却仍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僵硬。
岳父岳母大舅哥听他这么说,眼里的笑意更深了,那欢喜仿佛要满溢出来,岳母更是欣慰地连连点头。
见大家笑得这样真诚热切,张兴学心头的忐忑渐渐化开,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那点不自在终于被坦然的笑意取代。
堂屋里洋溢着阵阵欢声笑语,气氛融洽得让张兴学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暖融与快活,仿佛寒冬里喝下了一碗热汤,从头到脚都舒坦起来。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媳妇正用她软乎乎的手在他背上偷偷画着圈,那细微的亲昵带着十足的俏皮和信赖。
他悄悄侧过头,正迎上她笑颜如花、明媚生姿的模样,那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让他心头猛地一热,真想立刻将她搂进怀里好好亲一口。
这细微的小动作到底被岳父岳母大舅哥瞧见了,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眼中漾着毫不掩饰的慈爱与欢喜,岳父还故意咳嗽一声,带着几分善意的调侃。
张兴学顿时脸上烧得发烫,连耳根都红透了,伸手一摸额头,竟已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岳父岳母却仍是那般从容体贴,仿佛没看见他的窘态,三言两语就将他那点尴尬轻轻拂去,话题自然地转开了。
接下来的谈话愈发融洽热络,他们问得仔细,却总不逾矩,分寸拿捏得极好,让张兴学恍惚间仿佛就坐在自家炕头般自在踏实。
转念一想,也确实如此——两家本就是世交,岳父岳母是亲眼看着他长大的,小时候没少抱他,媳妇更是那个总跟在他身后、“小五哥哥”叫个不停的小丫头。
这么一想,张兴学心头那点残存的顾虑彻底烟消云散,应答间也愈发从容自信,甚至能主动说笑两句。
当然,偶尔有些家长里短的话头接不上,他还是会有点窘,下意识地去看媳妇。
但她始终安安静静地陪在身边,一个眼神就让他心里重新踏实下来,那点小小的不自在立刻就被熨平了。
又聊了一阵,岳母和大嫂起身要去张罗饭食。
媳妇见状也赶忙跟着站起来想去帮忙,却被岳母一眼瞪住:“你又不会弄,净帮倒忙!平日里家里做饭也轮不到你……好好陪着小五就是了!”语气里是亲昵的嫌弃。
媳妇听了耳根一红,讪讪地坐了回去,手指绞着衣角,眼神却总忍不住担忧地往张兴学这儿飘,生怕他觉得自己不懂事。
张兴学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岳父岳母这般明显地偏爱和维护,让他心头滚烫,一种被全然接纳的感动涌了上来。
他看得懂媳妇那眼神里的忐忑——不是懒,是怕给他丢人。
于是他趁着岳父和大舅哥说话的空档,飞快地朝媳妇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微微点了点头,嘴角带着笑。媳妇接收到他的信号,这才悄悄松了口气,眉眼重新舒展开来。
在岳父岳母面前,张兴学不好老是盯着媳妇看,便很快转回头继续和岳父、大舅哥闲聊。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媳妇那份想靠近他的心意——大概是因为后天自己就要走了,她格外舍不得。
她不动声色地挪得离他更近了些,衣袖贴着衣袖,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偶尔手臂轻轻相蹭,带着全然的依恋。
这时,厨房飘来阵阵诱人的油脂香气,张兴学的肚子竟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在短暂的谈话间歇里显得格外响亮。他抬头望出窗外,才发现日头不知何时已经西沉了。
张兴学顿时臊得脸上发烫。
岳父和大舅哥像是没听见,战术性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岳父随即自然地给大舅哥使了个眼色,大舅哥便心领神会地找了个借口去了厨房,像是去催菜。
没多久,香喷喷的饭菜就被一样样端了上来,显然早就准备妥当了。
彼此热情而不失礼节地谦让一番后开始动筷,张兴学第一口就吃到了炒得喷香油润的肉丝,心头顿时一喜,受宠若惊——这竟是款待女儿女婿回门的最高规格了!岳家真是给足了他脸面!
这顿饭吃得又香又饱,每一口都带着被重视的暖意,吃完后浑身暖融融的,说不出的舒坦踏实。
看着窗外天色渐暗,张兴学虽有些不舍,还是赶忙起身向岳父岳母告辞。
按老规矩,回门当天媳妇必须回去,二老心里明白,也就没有多挽留。
临走时,岳母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塞进他手里,那分量压手,丝毫不比他带来的节礼轻。
张兴学心里过意不去,连忙推辞:“这太贵重了,使不得!”
岳母却立刻板起脸,语气不容拒绝:“小五,给你就拿着!跟岳母还见外?这是咱家的心意!”
岳父也笑着帮腔:“是啊小五,收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大舅哥和大嫂也跟着真心实意地劝说。
张兴学见他们情真意切,再推辞反倒显得生分,于是便郑重地双手接了过来,心里沉甸甸的,满是感激。
接过包裹时,他清楚地看到岳父岳母、大舅哥和嫂子脸上都露出宽慰又满意的神色,个个喜气洋洋,像是了了一桩大心事,他自己也不由得眉开眼笑,心里那点不好意思被浓浓的暖意取代。
在岳父岳母一家人的簇拥相送下,他和媳妇走出了院门,踏上归途。
走着走着,张兴学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起来:岳父岳母这回的礼也太重了。若是同样价值的东西,这样送来送去,岂不是折腾?这其中的道理,他这个实心眼儿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明白。
媳妇像只终于被放出笼的欢快小鸟,步履轻盈地走在他身旁,脸上洋溢着掩不住的甜蜜笑意。
见他一脸困惑,便抿嘴轻笑,声音柔柔的:“傻瓜,这叫礼尚往来,是咱家的脸面,也是情分。”
张兴学听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像摸到了一点人情世故的门道。
晚风清凉,拂面而来,张兴学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舒爽从喉咙直灌进肚子里,顿觉神清气爽。肚子里饱饱的,身子暖暖的,心里满满的,整个人都畅快极了。
回去的路上,张兴学故意放慢了脚步,媳妇心领神会,也跟着走得慢悠悠的。
四野静悄悄的,天色已半黑,只剩天边一缕残阳的余晖尚未褪尽。
黑黢黢的山影温柔地环抱着他们,将这小两口裹在一片无人打扰的宁静祥和之中。
远处零星星亮着几户灯火——张兴学知道那都是富裕人家,心头不由涌起一股强烈的羡慕和渴望——其余的地方,都已沉入无边的暗夜里。
张兴学壮起胆子,伸手摸索着,轻轻勾住了媳妇的手指。她没有丝毫挣扎,反而立刻翻转手心,与他十指紧紧相扣,温软的身子也顺势依偎过来,半靠在他臂膀上跟着往前走。
张兴学心头一荡,趁机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她轻轻“呀”了一声,像是受惊的小鹿,紧张地四下张望,确认漆黑的夜色浓得化不开,确实无人窥见后,这才安心地将身子偎进他温暖的怀里。
过桥时,一个黑影猛地从桥墩旁窜出来,黑灯瞎火的,冷不丁冒出个人影,差点把张兴学和媳妇吓得魂飞魄散,双双惊叫着差点跌进河里去!
来人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都在发颤:“是……是小五吗?!”
张兴学听出那破风箱般粗嘎焦急的声音,心头猛地一跳,立即应道:“是我!”他认出来了,是隔壁的张四叔!
张四叔跑得满头满脸的汗水和油光,正死死撑着膝盖,喘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小五……快……快……”
张兴学心头瞬间被不祥的预感攥紧,一股凉气从脚底窜起:“四叔,咋了?!出啥事了?!”
张四叔越急越说不出口,嗓子沙哑得像是被砂石磨过:“快、快回去!你……你家里出事了!”
张兴学脑子“轰”的一声,仿佛炸开了一个惊雷,一片空白:“出什么事了?!”
张四叔猛地咽了口唾沫,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张二瘤子!带了好几个人……凶神恶煞地……去你家砸门了!!”
一听到“张二瘤子”这个混账名字,张兴学顿时全明白了,一股怒火混着冰冷的恐惧直冲头顶。
他眼前发黑,耳中嗡嗡作响,再也顾不得多想,一把将沉甸甸的包裹塞给媳妇,转身拔腿就朝着家的方向疯狂跑去。跑出十几步,才听见媳妇在后面带着哭音的颤声喊:“你……慢点!看着路!”
张兴学哪还顾得上这些,头也不回地吼了声“知道!”,脑海里只剩下一个烧得通红的念头:快!快回家!爹!娘!
此刻他真恨透了这吞没一切、阻碍视线的漆黑夜晚。
一个不留神,他一脚踩空,“噗通”一声重重跌进了路边的旱田里,幸好田里土质干硬。他手忙脚乱地挣扎爬起,手掌和膝盖火辣辣地疼,却丝毫不敢停顿,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踉跄狂奔,气喘如牛,心里只剩下疯狂的催促:快!快!快!
刚到院门口,他就撕心裂肺地吼出声:“爹!娘!!”话音未落,人已像头发疯的豹子般撞开了虚掩的院门,猛地冲进堂屋——
却发现屋内……一片狼藉,寂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