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揪出罪犯,必先寻找能从犯罪中获利之人!
张家这场寿宴,几乎人人有利可图,因而人人的手都已半悬在刀柄之上,只待时机!
正因如此,张家上下因利欲熏心而酿成的悲剧,早已不胜枚举。
这场盛大的寿宴尚未开始,便已牵动所有相关之人——
尤其是那些眼光毒辣、嗅觉敏锐之辈,早已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扑向了这千载难逢的血肉机遇!
事实上,张老太爷的每一场寿辰,对这些精于钻营之徒而言,都是一次能将人骨碾碎成梯,助其攀爬的契机!
这是一场复仇者的盛宴,是野心家的狂欢!但凡想更进一步之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将曾经踩在自己头上的人掀翻,再一寸一寸地踩进坟墓,连骨带魂,碾作尘泥。
这更是涪城豪族张家的最后的狂欢!
一场极致的权钱交易盛会,一场注定载入史册的奢华盛宴——张府掌权者的集体殉葬!
李敏如同嵌入阴影的一部分,冷眼旁观这场极致奢华的闹剧。
他只需静观其变——收到的唯一指令便是保全自身,默记一切:
死了多少人,挥霍了多少银钱,谁与谁反目成仇、不死不休……自然有人会以铁腕料理后事。
然而权力的触角腐臭却无比有力,无所不用其极地延伸,这场盛宴,实则是无数人命运的坟场!
那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有一个意义重大的名字,这个瘦小的神农院士兵,这个眼里总是闪烁着近乎愚蠢的希望光芒的人,这个心怀真正孝悌之人,这个当今皇帝刘禅的“三百弟子”之一,正是最先被推入坑底、用以献祭在这坟场之下的祭品之一……
李敏冷眼旁观这场悲喜交织的荒诞剧,指节在袖中攥得发白,指甲深陷肉中。
他的皇帝陛下——那位天才的帝王——甚至发明了用阿拉伯数字编成的密码:1对应某字,2对应某字……11、12、13又各代表何字?刘禅曾断言,这世上无人能破!
李敏便用这诡秘的数字,将眼前淋漓的鲜血与奢靡,将他心中翻涌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冰冷怒意,一丝不差地悄然记下……
这场人生的悲喜剧正以最惨烈的方式同时上演:
幸福会让恶人暂时戴上善的面具吗?
或许。但不幸,同样会撕碎善人最后那层薄如蝉翼的体面,将他们苦苦坚守的一切碾磨成灰!
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死亡,造成他死亡的直接原因,还牵涉到另外一个被彻底碾碎的悲剧人物。
正是因为他俩的悲剧命运,才如两根尖刺,狠狠扎入了蜀汉的两位最高权力者——一个是皇帝刘禅,一个是丞相诸葛亮——的心口,才促使了后来蜀汉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改革号角!
另外一个悲剧人物,他原名张喜,原本勤勤恳恳,读过些书,家里有几亩良田,薄有积蓄。
上有慈爱康健的父母,下有一双伶俐可爱、会围着他喊“爹爹”的儿女,还有个温柔贤惠、眉目如画的媳妇儿。
媳妇儿和他青梅竹马,早早就订了娃娃亲,长大后顺理成章地嫁给了他。
村里人都夸这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是方圆十里都羡慕不来的一桩好姻缘。这幸福如同琉璃,光华璀璨,却也脆弱不堪。
因为张喜读过些书,知礼数,通文墨,虽然以他家的条件和背景,举孝廉无望,但去县里最大的酒楼当个大掌柜绰绰有余!
这酒楼,正是当地豪族张家的产业。
张喜为人勤恳可靠,在当地颇有名气,竟也意外深得张老太爷赏识。
他与张家家主张盈年纪相仿,很快竟成了张盈的左膀右臂!
那时的张喜,春风得意,妻子贤淑,子女绕膝,前程似锦,可谓是真正的人生赢家。他站在阳光下,全然不知阴影已悄然蔓延至脚边。
然而,地狱之门在某一天悄然洞开。张家家主张盈来他家做客。
酒至半酣,张喜依礼唤妻子出堂献醴。
谁知张盈抬眼间,但见那妇人绾着堕马髻,耳珰随步轻摇,虽只一袭寻常青绢直裾,行动时却似新柳拂水,风致嫣然。
登时竟失手打翻漆耳杯,醇厚的黍酒如泼出的鲜血般浸透了家中所藏最好的那面菱纹锦席。
妇人廿七岁,正是桑间濮上谣曲里最惹人遐思的年纪。
张盈指节发白地攥紧了自己带来的鎏金酒樽,眼中映着堂前连枝灯跃动的火苗,却仿佛燃着地狱般的火焰,哪还品得出醪醴滋味?
案上炙鹿肉渐冷,张喜家中可没有这等好东西,是张盈赴宴时特意命人带来的。
他任何时候都不会委屈自己,此刻这等佳肴美馔却远不及眼前这活生生的尤物诱人。他的狩猎本能已被彻底唤醒。
张喜见状,心如鼓擂,却强自镇定,立即以袖掩席,佯装遵循汉律妇人不得久侍外客,急声道:
“拙荆粗鄙,恐扰明公雅兴,需去厨下看醒酒菹齑……”
话音未落,张盈竟按席而起,腰间玉珩相击如饿狼獠牙磕碰般叮当乱响,语带急切:
“且住!这柘浆还未饮尽……”
原来张盈此人素有“霸人妻者”的恶名,此刻醺态毕露,玄端深衣的前襟大敞,露出心口一道狰狞旧疤。那伤疤仿佛是他卑劣品性的印记。
他借着酒劲突然踩住妇人裙角,织锦缘边顿时刺啦一声,绽出如同撕裂绢帛亦如撕裂张喜心脏般的裂帛之音!
张喜指甲猛地陷进掌心,瞬间掐出月牙般的血痕,却只能横身挡在漆屏风前,嗓音干涩如砾:
“明公!后园新进的西域蒲桃酒……”
话未说完,只见张盈竟探手去勾妇人腰间素纱襳褷!那手指如同毒蛇的信子,舔向无辜的猎物。
千钧一发之际,张喜佯作跌倒,哗啦一声撞翻身旁青铜貔貅熏炉,香灰如迷雾般弥漫!
趁着灰烟弥漫视线,他一把将惊惶如小鹿的妻子推入东厨,转身高举错银漆卮,声音带着无法完全压抑的颤抖:
“请…请满饮此杯西域蒲陶……”
待送走这尊凶神,张喜在收拾残席时才发现,自己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可见肉的痕迹,而席间象牙筹竟已被自己无意识间捏断三根。那断筹如同他此刻紧绷的神经。
当夜风穿堂而过,他惊醒时冷汗涔涔,才惊觉适才因太过紧张、太过胆战心惊、太过屈辱愤懑,心绪激荡之下,竟将腮帮内的软肉咬得一片血肉模糊,满口皆是铁锈般的腥甜。
三更梆子响过,张盈回到府中,虽已酩酊大醉,心中那抹青绢直裾的倩影却愈发灼热,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理智。
当夜便召来几个侍妾发泄,脑海中却全是那惊鸿一瞥的温婉与风致,只觉索然无味。
纵使他色胆包天,终究是涪城望族子弟。
彼时他还未继承家主之位,族中以诗礼传家自诩,上头更有最重规矩、面色铁青的老太爷坐镇,倒不敢立刻做出强夺人妻的骇事。这束缚令他愈发焦躁难耐。
此后张盈便寻尽借口,时常造访张喜家中。
张喜碍于东家身份,惧于对方权势,只得将屈辱和恐惧混着血泪咽下,强颜欢笑,屈身作陪。
每次登门,张盈必要张喜妻子出面招待,言语间愈发露骨,目光如同油腻的手,来回逡巡。
张喜心中如滚油煎煮,又如哑巴吃黄连,苦涩难言。
其妻向来珍视名节,起初为全家生计勉强周旋,后见张盈目光如跗骨之蛆,越发轻浮难耐,便泪眼婆娑地与丈夫商议对策。这个家,已被无形的网牢牢罩住。
张喜素知老太爷爱惜羽毛,且与自己有几分香火情,见张盈变本加厉,恐祸及妻儿,终是咬牙,寻机将此事委婉告知。
老太爷早对此子劣迹有所风闻,闻言当即勃然作色,厉声训斥张盈,扬言若再不收敛,即刻剥夺其继任资格,逐出家门!
张盈大惊失色,魂飞魄散。其母连忙哭喊着周旋,一边叩头安抚盛怒的老太爷,一边死死规劝儿子。
老太爷怒气稍平,仍将张盈狠狠禁足,勒令闭门读书思过,否则立时削去所有权柄。这暂时的平静,不过是风暴间诡异的喘息。
张盈虽好色却不愚钝,深知权势才是根本,若再荒唐必永失老太爷欢心,遂暂压色心,发愤苦读,后竟也举孝廉入仕,倒也前程似锦。
若止步于此,倒也算不幸中之万幸,各自相安。
偏偏天意弄人,不肯放过这对苦命夫妻。命运的绞索,只是稍稍松动,旋即又套得更紧。
某日张喜一同宗远亲张牛前来投奔,其人衣衫褴褛,状极可怜。张喜心善,念及同宗之谊,便收留了他。他亲手为自己一家,引来了那条致命的毒蛇。
见张牛言语机灵,行事勤快,又是同宗,张喜渐渐委以琐事,后来更引荐给老太爷跑腿。
张牛便是后来的张家第一管事——张敦。
此人表面敦厚木讷,实则狡黠阴狠,最善逢迎钻营,很快便嗅着味儿,与内心始终不甘、邪念深种的张盈勾结上了。
二人狼狈为奸的契机,竟是赌博。
张盈嗜赌却手气极差,几乎逢赌必输;张敦也好赌,赌运更是奇差。
奇怪的是,每当二人对赌,张盈总能大赢特赢。
这般蹊跷的、赤裸裸刻意为之的输赢,竟让张敦迅速成了张盈不可或缺的心腹。一种由肮脏交易凝结的同盟就此达成。
一个偶然的机会,张敦窥破了张盈深藏的心事——那桩难以启齿、经年不散的隐秘渴望。
原来张盈始终未曾忘却张喜的妻子。
岁月流逝,那妇人虽已不是双十年华的鲜嫩,却似陈年佳酿,在张盈的妄想中愈显醇厚,成了他求之不得的心魔。
张敦暗喜,心知这是自己攀附而上、将恩人踩作垫脚石的绝佳良机。
他全然忘却张喜的收留之恩,心底发出毒蛇般的冷笑,竟想出一条绝户毒计——这计策,仍与赌博有关!
张喜本是个老实本分人,既不赌也无其他不良嗜好,生活重心全在家庭与工作。
但张敦工于心计,耐心极好,特意利用自己“逢赌必输”的特性,屡次邀张喜同赌,只说是小戏解闷。
张喜初时坚拒,却经不住张敦殷勤相待,又送酒肉又赠新衣,口称“兄弟同乐”。
碍于情面,兼之张敦总是“输”些小钱与他,他勉强试了几局,不想竟次次小有斩获。甜蜜的毒药,总是入口甘醇。
人心最易被利诱,被温水煮蛙。张喜见钱财来得这般容易,渐渐将往日勤恳本分抛诸脑后,心底那点贪欲被魔鬼悄然撬动。
他愈赢愈贪,愈贪愈赌,竟真当自己是赌运亨通的天选之人,做着轻松发财的美梦。
待时机彻底成熟,张敦便佯装兴奋,将他引至张家所设、暗藏重重机关的私密赌场。那赌场的光影,在他眼中是金山,实则是通往地狱的入口。
眼看张喜已深陷泥沼而不自知,眼神已被贪欲占满,张敦在一旁垂首低眉,嘴角却勾起一丝阴冷彻骨的笑意——
这网,终于到了该收紧的时候了!只待其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而收网之人,已在暗中冰冷地注视这一切。李敏的笔,将会记下这血淋淋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