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漫过雕花窗棂时,时愿正慵懒地倚在贵妃椅上。
沈叙白低低哼着新学的戏文,玉白指尖灵巧地剥着葡萄,将晶莹果肉轻轻喂到她唇边,指腹偶尔擦过她嘴角,又似被烫到般飞快收回。
青瓷盘里很快堆起小巧的葡萄皮,她咬着果肉,望着他低垂的睫毛忽闪,统哥说的没错确是个温柔的,可别的呢?
她轻轻贴上他的耳朵:“叙白可曾吃过榨汁葡萄?”
戏文骤然停在喉间,沈叙白抬眼望她,眼底蒙着层薄薄的雾气,墨色瞳孔比新插茉莉花还要动人。
很快他倒像是被勾了魂的书生,饮了人生第一次这般甜的水。
时愿小脸泪珠挂上一串串,无论温柔还是暴躁的男人,最后都会这般凶残。
翌日。
时愿倚在沈叙白怀里,檀木案上摊开的鎏金婚帖映得她眉眼发亮。
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话本子,瓷白脸颊皱成团:“这聘书要写二十八行工整小楷,礼单得列九九八十一种物件,烦得紧!”
她仰头望着他,发间茉莉蹭过他下颌,“我们偷偷去城郊月老庙磕个头,也算成婚了吧?”
沈叙白搁下笔,指尖轻轻刮过她泛红的鼻尖。
案头新裁的红笺被风掀起一角,恰好落在她话本子的才子佳人图上:“我的小娘子,”他俯身含住她微张的唇,带着药香的气息混着清甜的茉莉,“三书是明媒,六礼为正娶,日后旁人若敢说你半句不是......”
话音被时愿突然攀上来的手臂搅得凌乱,她咬着他耳垂含糊道:“旁人说什么我不管,只听叙白的......”
沈叙白耳垂泛红:“不可,三书六聘,缺一不可。我沈叙白明媒正娶的妻,当受这世间最周全的礼。”
窗外白头翁咕咕叽叫,惊散满室旖旎。沈叙白笑着将人扶正,整理好她散落一地的衣裙,将落在时愿身上那白色汤汁饮品清理干净。
却见她发间玉簪歪得不成样子,墨发如瀑垂落在铺开的婚书上。
他取过象牙梳慢慢梳理,目光掠过礼单上“九凤朝阳钗”的条目,低声道:“待你凤冠霞帔那日,定是世界最美的新娘子。”
时愿脸颊酡红,却仍嘴硬道:“都怪你非要在这椅子上,又耽误半日了叭!”
“不怕,仔细半年足以,只是我觉得给的不够。”
半年来,丞相府热闹非凡。沈叙白每日亲亲睡着的小姑娘,便去库房查验物料,从杭绸到喜烛,都要亲自核验。
逐一审阅婚礼仪程,大到迎亲路线的风水测算,小到合卺酒所用葫芦的雕刻纹样,皆要反复推敲。
“沈叙白!”时愿踩着满地落花冲进书房。
沈叙白将人拥在怀中,指腹摩挲着她的头发:“可是谁惹我家娘子生气了?”
话音未落,时愿已将攥得发皱的红笺拍在案头,婚礼仪程册被震得簌簌作响,几片花瓣从书页间飘落。
“迎亲队伍要绕遍京城七十二坊?你这是娶妻还是巡游!”她仰起脸时,眼尾还沾着因疾跑泛起的薄红。
沈叙白喉间溢出低沉笑意:“自然是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他忽然扣住她的腰,将人抱上铺满婚书的案几,鼻尖相蹭,“沈府的花轿里,坐着位能让我沈叙白魂牵梦萦的小祖宗。”
他执起她的手,将狼毫塞进她掌心,“一会我们一同写。”
两人前后相站,沈叙白的手覆上她手背,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引导:“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宣纸上墨迹蜿蜒,婚书渐成,“良缘永结,匹配同称”八字落下时。
时愿分明看见他握笔的指尖微微发颤。沈叙白藏不住眼底的神情,郑重提笔签下自己的名字,遒劲的“沈叙白”三字压着红笺边角,宛如千钧。
他将仍带着体温的毛笔递给她,时愿握着笔杆将“时愿”二字,与沈叙白的名字并排而立。
未等他看清字迹,沈叙白已将毛笔随手掷在案上,长臂一揽便将她扯进怀中。
时愿被迫趴在桌上撑着,指尖陷进礼册中,混着墨香的呼吸逐渐变得紊乱。
散落的婚书被风掀起,朱砂写就的“桃花灼灼,宜室宜家。”正巧落在两人交叠的足边,红得灼眼。
窗外冷风突然穿堂而过,沈叙白搂着时愿整理礼书,目光愣住,他苍白的面色愈发恍惚:“念念...你唤时愿?”
时愿原本像猫儿般蜷在他怀里,轻轻一颤,仰起的小脸沾着薄红,眼尾还凝着未褪的害羞与娇嗔:“是呀~叙白,怎么了?”
她试图撑起身子,绸缎寝衣滑落半肩,满是暧昧红痕,沈叙白下意识收紧的手臂重新圈进怀中。
时愿小手想要伸过去,拿礼书:“给我瞧瞧。”
边抢边嘟囔:“不过纳礼就不用了,我亦无家,当年爹爹娘亲说与我做最快乐的新娘子,可惜…”
沈叙白掌心轻轻捧着她的小脸:“以后这便是我们的家。”
时愿眼眶红红的,但仍是乖巧的往他怀里钻了钻,鼻音轻哼:“你须得一辈子将我捧在掌心,不纳二色~”
沈叙白揉揉她的头:“自然。”
他收回之前的话,她美极,爱极。
定要所有人疼之珍之才对。
曾经名动京城、令无数女子倾心的沈大人,如今也甘愿为怀中这妖精画地为牢。
怀中的人儿呼吸绵长,酡红的脸颊在烛影下泛着柔光。
沈叙白垂眸望着那张安然的睡颜,喉间突然泛起一丝苦涩,思绪如潮水般漫回一年前。
他身着官服,手持圣旨立于临安县,如此小的一个县城,竟出现众多名徇私枉法的贪官。
众衙役包围的时府,只是其中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角色,府内哭喊震天,时家父亲被铁链锁着押出时,仍在大声狡辩。
篡改账目、虚报开支、接受贿赂。擅自征收苛捐杂税、摊派劳役。
哪一点都罄竹难书。
若知晓爱重的父亲曾徇私枉法,视人命如草芥。
她会如何?
当年那些美好会不会也像碎瓷般,永远扎进她心里?
翌日晨光刺破窗棂,时愿揉着惺忪睡眼醒来时,沈叙白已穿戴齐环抱着她。
“这是...”
沈叙白已将钥匙轻轻放入她掌心。金属的凉意惊得她一颤,抬眼撞上他温柔如水的目光。
“相府库房的钥匙。昨日连夜清点完毕,田契、地契、珠宝绸缎,连同江南商铺的印信...”
“为何...”时愿小脸抬起来满是不解,“丞相府是你沈家祖业,怎可...”
“因为你是我的妻。”沈叙白扣住她颤抖的手,温热的掌心覆上来时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更因为...”他凝视着她乖软的脸,将到嘴边的真相又咽回腹中,“因为你值得这天下最好的。”
时愿笑眯眯地扑过去,像只撒娇的猫儿在他胸前蹭来蹭去,发丝扫过沈叙白的下巴,痒得他喉间溢出轻笑。
她仰起脸时,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晨光,眼眸亮晶晶的:“那我今日便去街边商铺做那女主人了!”
沈叙白抬手将她鬓边翘起的发丝别到耳后:“好~我的沈夫人。”
大街熙攘如沸,时愿裹着月白色掐银丝斗篷立在糖画摊前。
斗篷边缘垂落的狐狸毛领蓬松柔软,将她的小脸衬得愈发娇俏,粉扑扑的脸颊在雪白绒毛间若隐若现,睫毛上凝着细碎的霜花,倒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雪中小仙。
时愿正踮脚去够杆子上的糖棍,忽觉周遭喧闹声诡异地一滞。
抬眼望去,一道壮若铁板的身影破开人潮,额间狰狞的刀疤在日头下泛着青白,周身戾气惊得行人纷纷避让。
“念念妹子!”那汉子三步并作两步冲来,腰间横刀随着动作哐当作响。
周围百姓倒抽冷气,有人已悄悄攥紧腰间钱袋,这杀神般的人物,竟冲着那位芙蓉面的娇弱娘子去了!
时愿手中糖棍险些坠落,看清来人面容时,杏眼陡然亮起两簇星光:“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