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沉沉地压在城市的头顶。
陆行舟踏进家门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他颧骨上有一小块不明显的淤青,是在男厕那场短暂的冲突中留下的印记。
他沉默地换了鞋,没有开大灯,借着落地灯的光走到沙发边。
目光落定处,江揽月穿着睡裙蜷在沙发上,眉心微蹙,睡意浮沉。
也许是他的目光,也许是那细微的动静,江揽月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瞥见沙发暗影中的陆行舟,她先是迷茫了一瞬,随即猛然清醒过来,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老公……你回来了?”
她嗓音带着刚醒的沙哑,目光扫过他颧骨的淤青,瞳孔骤缩。
那淤青成了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几小时前Linda的消息在眼前一字字炸开:
陆先生早上六点半在天河湾6栋2201室停留约一个半小时。
午休于东海大学公厕殴打黑人外教马克,原因不详,但冲突后马克立即申请调职。
下午六点半在东海大学附近的“东湖雅苑”小区看两居室出租房。
晚间七点载一名穿牛仔短裤配白t恤的高马尾女孩于海底捞用餐,女子称其为“陆老师”。
……
她想问的话卡在喉间,没敢出声。
他……骑着水鸟带另一个女人去吃火锅?那女人亲昵地叫他“陆老师”——
画面像根针,狠狠扎进江揽月的心脏。
“嗯。”陆行舟应了一声,声音低沉沙哑。
他绕过沙发,走到推拉玻璃门边,背对着江揽月,望着阳台外城市璀璨却冰冷的万家灯火。
宽阔的背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孤寂,也格外压抑。
客厅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每一下都清晰地敲在人的心尖上。
江揽月坐在沙发上,双手冰凉,死死交握着放在腿上。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陆行舟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沉重如山的疲惫和冰冷疏离的气息。
“房子找到了,我明天就搬。”
陆行舟声音冷漠得没有丝毫起伏,目光沉寂,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这句话像个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江揽月胸口。
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肩膀微微塌陷下去,
但下一秒,一股更强烈的、混杂着痛楚和不甘的力量又轰然涌了上来。
不行,绝不能就这样结束。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明显的颤抖,在寂静的客厅里异常清晰。
江揽月抬起头,那双眼睛却燃起了异常坚定的光芒。
她看着那个固执地背对着她的身影,仿佛那就是她最后的机会:
“老公,我们……谈谈。好吗?”
陆行舟沉默了几秒,终于迈开步子,走到客厅的单人沙发边坐下,没有靠近她。
就那么直挺挺地坐着,像一尊拒绝交流的冰冷雕塑,等待审判或宣战。
陆行舟拒人千里的姿态,像只冰手攥住江揽月的心脏,一紧一松,疼得她几欲窒息。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揪住靠垫边缘的双手,指甲因为用力而深陷进布料里。
客厅里静得可怕,落地灯柔柔的黄光似乎也无法融化这厚重的冰层。
终于,江揽月的声音再次响起,艰涩颤抖,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
“老公,对不起!我……我是为了秦时的事骗了你……”
她声音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但我哭绝不是因为他!绝不是!”
她猛地吸了口气,仿佛在压下胸腔里翻涌的剧痛,每一个字都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发誓,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从来没有!”
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勇敢地迎上陆行舟审视乃至鄙夷的目光。
“呵。”陆行舟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如同碎冰撞击,
“没有对不起?是,他是应聘进来的,顶着那么一张脸,”
“你力排众议破格提拔,才半年就坐上销售经理的位置!”
“一口一个‘干哥哥’,形影不离。”
“就差告诉全世界他是你的‘意难平’!这叫没有对不起?”
“江揽月,你是觉得我陆行舟是傻子,还是瞎子?”
“不是!老公!不是你想的那样!”江揽月急切辩解,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上,瞬间糊住了视线。
她用力眨了眨眼,想把泪水逼回去,却无济于事,
“秦时……他……我只是看他有能力,而且……而且他像……”
那个名字,那个禁忌的名字再次涌到唇边,却被陆行舟那冰寒刺骨的目光死死堵了回去。
她突然意识到,再多的解释围绕秦时,只会越描越黑,陷入死循环。
那片刻意掩埋多年的血色记忆,此刻如血潮破土,挟着铁锈腥气,噬魂灭顶。
她知道,有些话,她必须说。
一个决定在她心头轰然落定!横竖都是绝境。
与其永远背负着沉重的秘密苟活在这扭曲的猜忌里,不如彻底坦白。
把那个埋在心底多年、血肉模糊的伤口撕开!
哪怕结局是万劫不复,也比现在这样窒息地互相折磨强。
江揽月蓦地抬起头,泪水失控地滑落脸颊,眼中却燃烧着一股近乎绝望的孤勇之火:
“老公……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关于……我的过去……关于……顾野。”
她艰难地吐出那个名字,仿佛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灼热的烙铁,烫伤了她的喉咙。
陆行舟的眉头瞬间拧紧!
他原本冰冷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像探照灯一样死死钉在江揽月惨白的脸上。
江揽月停顿了一下,胸口剧烈起伏,仿佛需要积蓄力量才能继续这剜心刺骨的坦白。
“顾野……他是我老家邻居顾姨的儿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江揽月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声音在痛苦中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他追求我很多年……但我只把他当邻居家哥哥……”
“我拒绝了他很多次,当众给他难堪……”
“甚至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她的衣襟,她泣不成声,断断续续,
“大一那年……他又跑来轰轰烈烈地追求我……”
“在我们大学……闹得人尽皆知……”
回忆的闸门在这一刻轰然洞开,汹涌的洪水瞬间将她吞噬。
眼前不再是昏暗的客厅,而是炽热明亮的东海大学街道。
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枝叶,在地面投下晃动的、碎金般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