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羽这一觉睡得颇为沉实,再次睁开眼时,屋内已点起了灯烛,柔和的光线驱散了冬夜的黑暗,看时辰约莫是戌时。采薇一直守在床边不敢远离,见她醒来,神色比睡前好了些,连忙轻声询问:“小姐,您醒了?可要用些粥食和汤药?”
蓝羽刚点了点头,便见处理完公务的萧景玄迈步走了进来。他褪去了朝服,穿着一身墨色常服,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目光在触及她时立刻变得专注而柔和。
“感觉如何?”他走到床边,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温和。
蓝羽靠着柔软的引枕,感觉气息顺畅了许多,说话也不再气若游丝:“感觉好一些了,身上没那么难受了。” 她脸上褪去了骇人的苍白,因刚睡醒甚至还带着些许自然的红晕,看起来确实比之前有了生气。
萧景玄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色,心下稍安。他瞥见墨画端来的热粥,很自然地伸手接过白瓷碗,挥了挥手让两人退下。随后用玉匙轻轻搅动散热,然后舀起一勺,极其自然地递到蓝羽唇边。
温热的米粥香气萦绕鼻尖,蓝羽看着递到嘴边的勺子,微微一怔,脸上瞬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她下意识地偏了偏头,小声说道:“你……你把碗给我就好,我左手还是能动的。” 说着,她便想将左手从温暖的被褥中抽出来,去接他手中的勺子,证明自己尚能自理。
然而,萧景玄却手腕一偏,将粥碗拿开些许,挑眉看着她,语气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哦?方才林文轩过来探视时,不知是谁声音虚弱,神色惊惶,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这才过了多久,就好得能自己吃饭了?”
蓝羽想起之前林文轩来时,她确实依着计划,表现得惊魂未定、柔弱可怜,当时就感觉到萧景玄投来的目光带着明显的不悦,没想到这醋意到现在还没消。她无奈地抿了抿唇,辩解道:“此事发生在‘蓝羽’身上,本就该是那般反应。一个深闺女子,遭遇那么多凶神恶煞的刺客刺杀,难道还要镇定自若、谈笑风生吗?再说,林大人只是出于义兄的身份关心我,并无其他心思,你吃的这是哪门子飞醋?”
萧景玄轻哼一声,道理一套一套:“男人对女人,一旦生了怜惜之心,保不齐就会滋长出别样情愫。林文轩那般清高自傲又心思缜密之人,会看不出你当初接近他别有用心?他明知你动机不纯,却仍对你诸多照拂,这份‘兄妹之情’,恐怕未必纯粹。”
蓝羽觉得他这简直是无理取闹,忍不住反驳:“你不要总用你自己的心思去揣度别人!林大人不点破我,或许只是觉得‘蓝羽’身世可怜,值得同情。若有一天让他知道我的本质……”她说到这里,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淡淡的悲凉与自嘲,“知道这具皮囊之下,不过是个双手沾满血腥、精于算计之人,他恐怕避之唯恐不及。”
萧景玄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自卑与黯然。他放下粥碗,握住她未受伤的左手,目光沉静而专注地看着她:“阿羽,你错了。本质的你,聪慧、坚韧、果敢,在困境中永不屈服,这才是你最动人的地方,是任何伪装都无法掩盖的光芒。本王倒是希望,林文轩永远没有机会看清这份‘本质’。”
蓝羽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了话题,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好了,别说这些了。先把粥给我吧,我是真饿了。”
萧景玄虽然重新端起了粥碗,但依旧坚持要亲自喂她。蓝羽拗不过他,只得由着他去。只是这位殿下显然从未做过伺候人的活计,动作带着几分笨拙的认真,一勺一勺喂得极其缓慢,蓝羽觉得比自己吃还要费劲。但看着他脸上那混合着认真与某种奇异满足感的神情,她心中微软,也就随他去了。
好不容易一碗粥见底,萧景玄又端起了旁边那碗浓黑的汤药。蓝羽心想,喝粥这样一小口一小口尚且能忍,若是喝药也这样……那苦涩滋味怕是更要延长数倍。于是在萧景玄刚把药碗递过来时,她迅速用左手接过,仰头“咕咚咕咚”几口便将那碗苦药灌了下去。
将空碗递还给萧景玄时,他一手还拿着勺子,一手保持着端碗的姿势,明显愣了一下。
蓝羽面不改色地解释:“药就得一口气喝完,药效才好。”
萧景玄看着她这带着点小狡黠的模样,不由失笑,眼中满是宠溺,接过空碗放下。又拿起旁边的湿方巾,动作轻柔地替她擦了擦唇角。
待他擦完,蓝羽才正色问道:“今日我受伤之事传到宫中,陛下是何态度?”
萧景玄便将今日在御书房的情形细细说与她听,末了道:“……如今压力都给到了刑部,限期五日破案。不过,此事牵扯甚广,五日之内要想查个水落石出,恐怕没那么容易。”
蓝羽没想到孙承宗思虑如此周全,甚至考虑到了北狄可能会借此做文章,这一点确实是她之前谋划时未曾深入考虑的,便问道:“那此事,会对即将开始的和谈产生不利影响吗?”
“此事阿羽不必忧心,”萧景玄语气笃定,“五日内,定会有一个结果。”
蓝羽有些诧异:“为何如此自信?莫非……你已经掌握了关键证据?”
萧景玄微微摇头:“明确的铁证尚且不足,但追查这些死囚的底细和档案并非难事,毕竟卷宗都存放在刑部。只是……”他顿了顿,“想要借此直接牵扯到刘魏身上,恐怕不易。”
蓝羽却道:“陛下此刻最需要的,是一个能安抚人心、给天下一个交代的结果。即便暂时无法将矛头直指刘魏,但只要能在刑部和户部揪出几个够分量的替罪羊,斩断他几条臂膀,也足以在陛下心中埋下一根刺了。更何况,私自挪用死囚,将其培养成刺杀朝廷亲王与县主的死士,这可是动摇国本、藐视皇权的大罪!”
萧景玄闻言,眼中露出赞赏之色,点头道:“阿羽此言甚是。如此一来,即便动不了刘魏的根本,也足以让他伤筋动骨,并且如你所言,在父皇心中种下一根难以拔除的刺。想必此刻,刘魏那边也不会太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