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文华殿。
天刚蒙蒙亮,但这座属于东宫的核心殿宇之内,气氛却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炭火烧得很旺,殿内温暖如春。
但端坐于两侧花梨木大椅之上的六位老人,却都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吏部尚书詹徽、户部尚书赵勉、礼部尚书李原庆、兵部尚书茹瑺、刑部尚书张茹、工部尚书秦逵。
这六位是大明帝国实际意义上,最有权势的六个臣子。
他们跺一跺脚,各自掌管的部院,乃至整个天下的官场,都要抖三抖。
寻常时候,便是早朝,他们也未必会聚得这么齐。
而今日却因皇太孙的一道令旨,天未亮,便齐聚于此。
每个人都心怀揣测,脸色沉静,袍袖下的手指却在无意识地轻轻捻动。
户部尚书赵勉,这位掌管着大明钱袋子的老人,脸色最为难看。
太孙殿下突然召集六部,所为何事?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又要用钱。
一想到国库那点可怜的家底,他的心就像被猫抓一样难受。
礼部尚书李原庆,则在闭目养神。
身为清流领袖,士林表率,他对这位行事愈发霸道的皇太孙,心中是存着一丝隐忧的。
兵部尚书茹瑺与工部尚书秦逵,二人对视一眼,则都看到对方眼中的一丝期待。
这位太孙殿下,每有大动作,他们兵、工二部,总能分到些意想不到的好处。
“诸位大人,久等了。”
就在这安静得有些压抑的气氛中,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殿后传来。
朱雄英身着一身略显简朴,却威仪自生的储君常服,步履从容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没有直接走向主位,而是先对着六位老人微微颔首。
“孤,昨日收到一份来自登州的八百里加急奏疏。事关国本,干系重大,故而着急请六位先生前来,共商国事。”
六位尚书立刻起身,躬身还礼:“殿下言重,臣等,不敢。”
朱雄英走到主位上,缓缓坐下。
他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对身旁的大太监使了个眼色。
很快两名小太监,抬着两个托盘,小心翼翼地走了上来。
一个托盘里盛放着一堆,灰白泛黄、颗粒粗大,还夹杂着些许沙石的结晶。
另一个托盘里,则是一只洁白如玉的瓷碗,碗中盛着小半碗,在灯火下,闪耀着钻石般光芒的粉末。
“诸位先生请看。”
朱雄英指着那两份样品,平静地说道:“此二物皆是登州基地,一月之内所产之盐。”
他先是指向那堆粗盐。
“此为粗盐,以新法晒制,不费寸炭,不燃星火。一月之产量,已超过去岁山东全省官盐之总和。”
“轰!”
这话如同一颗惊雷,在六位尚书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户部尚书赵勉那双原本半眯着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
一月产量超一省一年?!
不费寸炭?!
他的心,瞬间被一股巨大的狂喜狠狠地攥住了!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的白银正化作洪流,涌入他那干涸见底的国库!
“殿下……此言……当真?!”赵勉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朱雄英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又指向了那碗雪盐。
“此为精盐,由粗盐提纯而来。其品质诸位可亲眼一观。”
一名太监将那碗雪盐,依次呈给六位尚书过目。
当他们亲眼看到那等洁白如雪、细腻如霜的神物,亲手捻起一撮,感受到那干爽纯粹的质感时,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如出一辙的震撼!
“神物……这……这真是神物啊!”工部尚书秦逵抚着胡须,由衷地赞叹道,“有此神器,我大明何愁国库不丰!”
兵部尚书茹瑺想得更远。
盐是军需之本!有此物,大军北伐,后勤之忧,将去其半!
一时间,整个文华殿,气氛热烈,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然而,朱雄英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盆冰水,从所有人的头顶狠狠浇下。
“此物虽是神物。”
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冷静。
“但孤以为,它也是一桩足以动摇国本的滔天大祸。”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脸上的喜悦僵在了那里,显得滑稽而错愕。
“殿下何出此言?”赵勉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切地问道。
朱雄英将沈源的那套雪崩论,用一种更加客观的语气,为在座的六位帝国重臣复述了一遍。
从盐价崩盘到盐商破产。
再从盐业崩塌,到数十万从业者失业,最终化为流民。
每说一句,六位尚书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当朱雄英说到届时,若有心怀叵测之辈振臂一呼,以为民请命为旗,裹挟数十万流民,将矛头直指朝廷时……
在座的六位老人的后背,已是惊出了一片冷汗。
他们都是在宦海中,沉浮了一辈子的老狐狸。
他们比谁都清楚,中国的历史就是一部由流民二字,书写的血泪史!
“所以,”朱雄英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这泼天的富贵,我们不仅不能碰。甚至还要想办法,将它牢牢地锁在登州的仓库里。否则它带给大明的不是财富,而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
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方才的狂喜与此刻的冰冷,形成了最讽刺的对比。
“这……这怎么可以!”户部尚手赵勉痛心疾首,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