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顺着指缝往下淌,一滴一滴砸在祭坛青砖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那枚令牌上的“祭”字像是活了过来,纹路不断蠕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在皮下爬行。沈明澜的手还在抖,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体内文气近乎枯竭,连指尖都难以凝聚一丝力量。
左臂焦黑如炭,早已失去知觉,可那股灼烧感却一路蔓延至心口。他靠着石狮勉强站稳,膝盖微微打颤,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远处百姓仍在奔逃,香案燃烧的火舌舔舐着高台边缘,幽蓝余焰未灭,反而在灰烬中悄然蔓延,如同毒藤般缠向主柱根部。
顾明玥立于西侧回廊,身形静止如画。她右眼罩下微光流转,破妄之瞳已锁定灰烬中的阵图核心——那枚缓缓旋转的符文仍未停歇,正与地脉波动共振,一丝丝阴秽之气自地底渗出,被阵图吸纳,化作邪火养料。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抬手,将青玉簪按在耳侧,随时准备出击。
沈明澜低头看着掌心流淌的血,忽然笑了。
这笑很轻,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股决绝的意味。他想起穿越之初,系统初启时那一句提示:“文以载道,诗以明志。”那时他还以为,诗词不过是增强文宫的工具。可此刻,当文明根基摇摇欲坠,当百姓四散如羊入虎口,他终于明白——真正的文道,不在书卷,而在人心;不在吟诵,而在践行。
他缓缓抬起右手,将令牌举至眉心。
血顺着额头滑落,流过眼角,温热黏腻。就在那一瞬,识海深处骤然翻涌,竹简虚影层层展开,无数典籍篇章如星河倒悬。一道无声指令浮现:【检测到文脉危殆,激活‘浩然长虹’前置条件:以心承义,以血书志】。
《正气歌》三十六句,字字如铁,句句如钟,在识海中一字排开。
他闭上眼,咬破舌尖。
一口精血喷出,在空中划出短促弧线,尚未落地,已被无形之力托起,悬浮于身前。他双手缓缓结印,掌心相对,文宫残存之力被强行牵引,顺着经络汇聚至胸口。每一分调动,都像是在撕裂筋骨。
然后,他睁眼。
目光扫过崩裂的结界、熄灭的香炉、瘫坐的百官、逃散的百姓。他的声音并不高,却穿透了风声与哭喊,清晰得如同晨钟撞入人心: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话音落,识海轰鸣。
一道赤金长虹自他眉心冲出,直贯云霄。那光不似火焰,也不似雷霆,而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光明,带着凛然不可犯的威压,瞬间笼罩整个祭坛。
长虹所过之处,幽蓝邪火“嗤”地一声尽数熄灭,如同被阳光驱散的雾气。灰烬中的阵图剧烈震颤,符文寸寸崩裂,发出细微如玻璃碎裂的声响。那枚旋转的核心符文猛地一顿,光芒骤暗,随即“砰”地炸成黑粉,随风飘散。
三具邪祟残躯同时发出凄厉哀嚎,体表符文迅速剥落,化作飞灰。它们曾是疫鬼,却被外力操控,沦为献祭工具。此刻长虹照耀,残魂终得解脱,扭曲的形体渐渐淡去,最后只留下几缕青烟,消散于风中。
风停了。
连空气都仿佛凝固。
百姓的脚步顿住,有人回头,有人驻足,仰头望着那道贯穿天际的赤金长虹。它盘旋于祭坛上空,如龙游九天,又似剑指苍穹。长虹周围,千百诗句虚影浮现,每一个字都散发着淡淡的金光,随风流转,如星辰环绕。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沈明澜再次开口,声音比先前更沉,更稳。他已不再依靠双臂支撑,而是挺直脊背,立于石狮之上,虽衣袍残破、左臂焦黑,身影却如山岳般不可动摇。
长虹随之震荡,一圈圈波纹扩散开来,所及之处,地面上残留的阴气被彻底净化,连那些被邪火灼烧过的青砖,也隐隐泛出温润光泽。主柱顶端的玉圭微微震动,吸收月华的速度加快,释放出的古老波动竟与长虹频率同步,形成短暂共鸣。
百官之中,有人颤抖着跪下,额头触地。有人喃喃念出诗中词句,眼中含泪。一名老学士拄着拐杖,抬头望着天空,嘴唇微动:“这是……正气……”
顾明玥站在回廊阴影里,手指仍搭在青玉簪上,却没有再动。她看着那道长虹,看着沈明澜的身影,右眼罩下的破妄之瞳微微收缩。她看到了什么?不是神通,不是法术,而是一股从灵魂深处迸发的力量——那是信念,是守护,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意。
她低声传音,声音极轻,却清晰传入沈明澜耳中:“还有残党,东南角屋檐下,两道气息未散。”
沈明澜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文宫空虚,精血流失过甚,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腥甜。但他不能倒,至少现在不能。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吟诵: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长虹猛然一震,分出一缕分支,如利剑般刺向东南角屋檐。那里原本空无一人,可在长虹临身的刹那,两道黑影猛然跃起,试图逃遁。然而诗光如网,瞬间将其笼罩。其中一人惨叫一声,身上符文崩解,跌落下来,抽搐几下便不动了。另一人拼死催动黑雾,勉强挣脱,翻入暗巷,消失不见。
顾明玥眸光一闪,正要追击,却被沈明澜抬手制止。
“不必。”他声音沙哑,“留一个,才能知道他们还想做什么。”
他说完,身体晃了晃,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长虹光芒开始减弱,诗句虚影逐渐淡去。他知道,这一式浩然长虹,已是极限。
可就在这时,长虹并未完全消散。
它缓缓收束,最终化作一道光带,缠绕在祭坛主柱周围,如同护阵之锁,持续散发温和光晕。只要这光不灭,邪祟便无法再靠近此地。
百姓们终于安静下来,许多人跪伏在地,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敬畏。他们不懂文宫,不懂诗词,但他们看得懂——这个人,用生命在守护他们。
一名孩童挣脱父亲的手,跑到祭坛边缘,仰头望着沈明澜,大声问:“叔叔,你还好吗?”
沈明澜低头,看着那张稚嫩的脸,笑了笑。
“好。”他说,“只要文脉不断,我就还好。”
话音落下,他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右手撑在石狮底座上。冷汗浸透后背,呼吸急促如风箱。顾明玥快步上前,却没有扶他,只是站到他身侧,面向祭坛中心,低声说:“我守你恢复半刻。”
他点头,闭目调息。
风重新吹起,卷着灰烬与残香。远处皇城钟鼓依旧,祭祀大典名义上仍在继续,可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祭礼,刚刚结束。
而真正的威胁,或许才刚开始。
顾明玥盯着主柱下方一道细微裂痕,破妄之瞳微微闪动。那裂缝深处,似乎有一抹极淡的黑气,正缓缓蠕动,如同沉睡之物,被惊醒了一瞬。
她握紧了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