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三十六天，东华并未动用帝君仪仗，甚至未召祥云，只袖袍一拂，周遭景物便如水纹般荡漾开来。下一瞬，苏瑾便觉脚踏实地，周遭已是凡间景象。
这是一种极高明的空间挪移，悄无声息，不着痕迹。苏瑾心中暗赞，此界顶尖存在的实力，果然不容小觑。
他们落脚之处，是一座距离俊疾山不远的小镇。时值集市，人流如织，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烟火气。阳光暖融融地洒在青石板路上，空气里弥漫着糕点、熟食和泥土混合的气息。
这与清冷寡欲的三十六天、秩序井然的太晨宫截然不同。苏瑾深吸一口气，能清晰地感觉到此地灵气更为稀薄混杂，但那份属于人间的、蓬勃的生命力，却也更加直白热烈。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侧的东华。他依旧是一身显眼的紫袍，银发如瀑，容颜绝世，与这嘈杂的凡尘集市格格不入到了极点。奇怪的是，周围来往的行人却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这两个“异类”，目光扫过时，只会带着一丝茫然而非惊艳，随即又专注于自己的生计。
“一点小术法，免去麻烦。”东华淡淡解释，目光却已越过熙攘的人群，投向远处云雾缭绕的俊疾山方向。
苏瑾了然，这是某种认知干扰的法术，让凡人下意识忽略他们的异常。她收敛心神，将主要注意力集中在感知上。
神识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以她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并非粗暴的扫描，而是如同水银泻地，细致地感受着此地方圆数十里内的能量流动与因果脉络。
大部分区域都是凡人的命运线，细密、短暂，交织成一片混沌而充满活力的背景噪音。但在那背景之下，有几条格外不同。
一条，带着清冽的仙灵之气，却缠绕着浓郁的情丝与一股不祥的黑灰色煞气，源自俊疾山深处，隐隐与另一条来自天宫方向的、尊贵却同样缠绕着复杂因果的金线紧密相连。
白浅（素素）与夜华。
苏瑾能“看”到，那代表素素的仙灵之线，正被凡尘情丝层层包裹，而那黑灰色的煞气，如同附骨之疽，正不断侵蚀着她的气运，源头指向天宫方向——是素锦，还是天君那不容置疑的天规所带来的压力？
另一条，则带着一股躁动、暴戾的妖魔之气，盘踞在更远的若水方向，与天族的气运线形成尖锐的对立，那是擎苍和翼族的不甘。
而最让她在意的，是笼罩在整个区域上空，那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的“网”。这张网由无数细小的规则和因果线构成，本该稳固而充满生机，此刻却处处显得松弛、黯淡，甚至有些地方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丝丝缕缕纯净的本源能量，正从这些裂痕中缓慢而持续地逸散出去。
这就是世界本源流失在此地的具体显现。俊疾山作为核心情劫的发生地之一，此处的因果扭曲对世界根基的伤害尤为明显。
“如何？”东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她的感知。他虽无法像她这般直接“看”到因果线和本源流失，但凭借其境界，对天地气机的晦涩与不谐，感受只会比她更深刻。
苏瑾收回神识，眉头微蹙：“比预想的更糟。那情劫的煞气已深种，正在不断损耗双方的气运，并加剧此地因果网的破损。若不加干预，最多不过凡间数月，必有倾覆之祸。”她指的，是素素眼睛被夺、跳下诛仙台的惨剧。
东华沉默地看着远处俊疾山的轮廓，眼神深邃难明。凡间数月，于仙神不过弹指。他自然知道那“倾覆之祸”意味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抱着布老虎的幼童踉跄着跑过，不小心撞到了东华腿上，一屁股坐在地上，懵懂地抬头看着这个好看的“大哥哥”。
东华垂眸，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孩子。
周围的喧嚣似乎瞬间静止了一瞬。那孩子瘪瘪嘴，眼看要哭。
苏瑾正想上前，却见东华伸出手，指尖在那孩子额心极轻地点了一下。一道微不可见的紫气一闪而没。
那孩子愣住，眨了眨眼，突然破涕为笑，爬起来抱着布老虎又跑开了，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苏瑾清晰地感觉到，那孩子身上一些微小的、可能导致病痛或意外的晦暗气运线，在东华那一点之下，被悄然抚平了。
她有些讶异地看向东华。
东华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顺手而已。”
苏瑾看着他清冷的侧脸，心中微动。这位帝君，似乎并非全然漠视生灵。这份“顺手”的慈悲，或许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多那么一点点。
“我们去山脚看看。”苏瑾提议。她想更近距离地观察素素目前的状态和环境。
东华颔首。
两人身形微动，便已离开喧嚣的集市，出现在俊疾山脚下的一片竹林外。竹影婆娑，清幽寂静。不远处，能看到一间简陋却整洁的茅屋，屋前晾晒着药材，烟囱里正升起袅袅炊烟。
那里，就是素素和夜华暂时的“家”。
苏瑾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用神识感知。她能“看”到茅屋内，一个气息纯净、灵魂却带着创伤痕迹的女子正在灶间忙碌，而另一道隐晦却强大的气息（夜华）则在不远处的溪边，看似打坐，神识却时刻关注着茅屋的方向。
那交织的情丝浓郁而真挚，但那缠绕的煞气也如影随形。
“情之一字，果真能倾覆山河？”东华忽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像是在问苏瑾，又像是在自问。
苏瑾收回目光，看向他：“倾覆山河的，从来不是情本身，而是由情衍生出的妄念、贪婪、不公和无法圆满的遗憾。是这些扭曲的东西，在啃噬世界的根基。”
东华转眸看她，眼底似有微光掠过。
就在这时，苏瑾神识中接收到来自战术指挥室的一条推演提示：根据现有数据模型，一个微小的、来自天宫的干扰变量（可能是一次意外的探查，或某个仙官的私自行动）即将在三天内触及此地，有超过70%的概率会提前引爆素锦的阴谋。
时间不多了。
苏瑾看向东华，神色凝重：“帝君，我们恐怕需要加快速度了。有些‘意外’，快要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