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云沧剑宗的桃李树不同,朝暝殿单独在整个宗门正中央的位置开辟出了一处流水,用来放置他们的弟子魂灯。
山涧的入口处立着一块石碑,上头遒劲有力的笔记像是直接用剑连续雕刻的,写着归墟二字。
他们的魂灯也没有做成琉璃灯笼的款式,一个个反而更像凡人间祈福用的莲花灯,飘在水面上顺着水流缓缓飘动。
即墨繁直到今日,才头一回见到盛昔的师尊。
那是个与沈昀给人感觉完全不同的人。
虽然顶着一副年轻人的模样,他一头长发却是银白的,发丝未束,全数披散在肩头,连眼睫与眉毛都是浅色的,看着仿佛要与光融作一体,透明似的人。
整个人全身上下只有腰间挂着的一只酒葫芦是黄澄澄的。
即墨繁想起盛昔的形容。
“有的成天抱着酒葫芦招摇过市。”
所以他这么轻浮的语调,说的就是自己师尊?
“拾云说你要拜入我的门下?”白得透明的仙人开口。
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跟他整个形象给人的印象一样,轻飘飘好似随时都能飞走似的。
“晚辈即墨繁,见过青崖仙尊。”即墨繁低头拱手,行了一礼。
虽说没有亲眼见过,但这位朝暝殿的谢青崖却早在他闯出名堂以前,就已经在修仙界名气不小了。
三百年前初登问道大会便首战告捷,一路高歌猛进以散修的身份跻身问道大会天榜前三,可却在那次之后便销声匿迹数十年,再度传出有关他的消息,就是他已转头拜入了朝暝殿。
尽管年龄已经超出了问道大会的限制,但他仍然在其他方面大放异彩,解决的除妖委托不计其数,一人一剑与海中龙族鏖战三个昼夜的故事,至今仍然为人津津乐道。
只不过年轻了一百多年,谢青崖却在自己的师尊仙去后继任了他的长老之位,断崖式的老实下来,待在宗门里教育弟子。
从此青崖仙尊便成了修仙界江湖中一个过去的传说。
把即墨繁从回忆里拔出来的,是一股浓烈的酒香。
那只黄澄澄的酒葫芦忽然飘到了即墨繁眼前,谢青崖的灵力裹着一只琉璃酒盏,从葫芦嘴里盛了满满一杯清亮的酒液。
“我拜师不敬茶。”谢青崖说,“你能把这杯酒喝了,我就承认你是我的弟子。”
即墨繁眼神放空了一瞬。
姜拾云偷偷拿手肘拐了拐他,低声同他说小话,“忙忙叨叨忘了跟你说了......我们师尊的要求比较奇怪,收弟子的标准就是能不能跟他喝酒。”
即墨繁实在没忍住抽了一下嘴角。
他这两次拜师怎么都这么坎坷的。
第一次被戚圆老头一拐杖怼出去,第二次又上来是一杯烈酒。
即墨繁硬着头皮伸手接了下来。
说实话就是长这么大,他还没喝过这么烈的酒呢。
记忆中小时候没辟谷的时候,似乎被老头子忽悠着喝过度数很低的甜酒酿。
不过那东西喝起来就跟糖水一样,和眼前这杯闻起来就烈的酒完全没有可比性。
“实在不行也不用强求......”姜拾云小声说,“我再带你去求一求其他长老。”
即墨繁眯了眯眼睛。
倒不是被激将到了,他不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人。
只不过今日与谢青崖一见,他就觉得这个人看起来挺合眼缘的。
修仙一途最讲求缘分二字,可遇不可求的东西,他不想放弃心底那点悸动。
和第一次遇到沈昀时完全不同,那时他饿得都快死了,别说是来个沈昀,就算是来只妖兽肯把他叼走当崽养他也认。
但现在他已经有能力自己重新做出选择了。
他想选自己想要的。
烈酒入喉,仿佛吞进去一张御火符箓,即墨繁下意识想用灵力稍稍安抚一下这股子燥热,却无助的发现根本没用。
灼烧感一路从喉咙延伸到胃里,简直如同在肚子里面架了个火炉,难受到叫人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但这艰涩感却来得快去得也快。
酒精好像一瞬间都挥发干净了,奇异的舒适感从躯干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仿佛连头发丝都被泡在灵泉水里一样,即墨繁下意识内视自身,竟发现连自己的灵台都好似受到浇灌一般变得清澈起来。
“呆小孩,哪有跟你一样喝酒的。”谢青崖的声音带着笑意飘了过来,“脸都皱成包子了。”
是他刚才抬手轻轻在即墨繁的额心戳了一下,一丝水灵力渗了进来,瞬间便化解了酒水的热烈。
水灵根修士之所以被推崇作为双修之人的最佳人选,其一的原因就是因为水本身就附带有极强的调和属性。
不论面对什么力量,都能轻松调停。
即墨繁低头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褶子。
这能怪他吗?谢青崖也没告诉他不必一口气喝完啊。
即墨繁没喝过酒,也不清楚自己的酒量到什么地步。这会一杯酒下肚也没有特别明显的反应,只是觉得脑袋被蒸得有些热乎乎的。
“跪下吧。”谢青崖说。
即墨繁委实愣了一瞬,才在姜拾云的提醒下规规矩矩低头矮下身,给谢青崖行了一个拜师礼。
熟悉的空虚感笼罩住了他的身体。
一缕神魂从即墨繁的额心窜出,在谢青云指尖跳跃了一下,落进了姜拾云捧着的莲花灯里。
蓝色的火苗在其中跳跃闪烁,合拢的花苞徐徐张开,片片无色的花瓣上蔓延出半透明的冰花。
莲花灯飘进了眼前的潺潺流水间。
流动的水推动满池的莲花灯缓缓旋转,在远处燃出一片蓝色的光。
“先叫声师尊来听听。”看着即墨繁那双倒映着青蓝的眼瞳,谢青崖忽然出声。
即墨繁收回视线,挺听话地低头拱手,“师尊。”
然后头顶就被揉了个乱七八糟,“哎,真乖啊,比盛昔那小子乖多了。”
即墨繁有点无奈.
他好像十五六之后就再也不会被人揉脑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