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那只小陶罐只身一人从沉霭秘境返回云沧剑宗时,面对戚枫渔期盼的目光,黎歌越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他撒了谎。
他说自己没来得及去找藏宝图所指的地方,就先被别的东西袭击受伤了。
戚枫渔想把钟情蛊用在谁身上?答案几乎不用思考,只会有即墨繁一个人。
整个云沧剑宗谁人不受戚枫渔的驱使?唯一的变数只有最近忽然性情大变的即墨繁一个人。
而黎歌越只要一想到这个结果,心脏就好似一张被揉皱了的宣纸。即使努力铺平展开,褶皱也已经在纸面上根深蒂固。
所以既然戚枫渔能动这种念头,为什么他黎歌越不行呢?
蛊虫还是他受了一身伤才找回来的呢。
结果他难得卖惨装可怜,就是想让即墨繁放松警惕。却不想大师兄对他早有防备,一丁点机会都没给他留。
“......大师兄,我知道错了。”黎歌越肩膀塌了下去,整个人都好似失去了全部力气,全靠即墨繁手里那点劲支撑着,才彻底没有沉到灵泉底。
“你把我丢到忆苦崖吧。”
丢到忆苦崖还能跟同样在反思一种错误的宁微生做个伴。
即墨繁心想。
松开了钳制黎歌越的手,即墨繁看着这小孩在自己面前摔了一下,而后又踉踉跄跄重新站稳。
自诩拥有黎氏一族血脉的小少爷,从未在人前展现出如此狼狈的样子。
浑身被灵泉水弄得湿淋淋的,连总是朝天看的凤眼也低垂着,周身所有情绪都在向下沉,好似过了今天,他的人生就失去了全部色彩一样。
“钟情蛊分为子母蛊,掌握母蛊才能控制被种下子蛊的人。”即墨繁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他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自己面前摊开来。
“另一只呢?”即墨繁问他。
黎歌越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紧握了一下。
气氛安静了数秒,他最终还是抬起了手。
一只长相相似,却比另一只蛊虫要大上一圈的小黑虫子,被他放到了即墨繁的掌心里。
黎歌越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即墨繁的表情。
青年人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仍然是一如既往温柔的模样。他捏着这两只小虫子前后左右地看了看,沉吟半晌都没再说任何话。
黎歌越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个等着斩首的死刑犯。
刀刃就悬在头顶,随时都有可能斩下。偏偏他就是不确定自己何时会死,心脏跳得跟擂鼓一样,又响又乱。
“师弟,想让师兄原谅你吗?”
他终于听见即墨繁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那只手也在他面前摊开来,掌心躺着一只正在缓慢蠕动的小虫子。
“你把这个放到身上,师兄就原谅你。”
......那是钟情蛊的子蛊。
黎歌越瞪圆了眼睛,抬眸看向即墨繁的神情。但后者仍然神态自若,仿佛递给他的不是一只蛊虫,而是一颗蜜饯一般。
黎歌越不知不觉露出苦笑来,心脏被揉搓的感觉好像更重了。
大师兄让他种下钟情蛊,根本不是真心实意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只因为这蛊的影响是单向的,即便把子蛊种在他身上,哪天即墨繁后悔捡他这么只跟屁虫,只要把母蛊捏死,一切就能回到从未发生。
“......大师兄,即便不用这个......”黎歌越试图再最后争取一下。
他想说即便没有这钟情蛊,他如今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错得有多么离谱,往后也不会犯相同的错误了。
他会对即墨繁的话言听计从的。
但即墨繁显然没有那么多耐心听他讲自己悔悟,直接出言打断了他的话。
“你没得选。”他说。
没得选。如果今天不种下这蛊虫,往后就再也别想修复他与即墨繁的关系哪怕一星半点。
“那大师兄能保证,以后不会杀死母蛊,或者把母蛊送给其他人吗......?”黎歌越又问了一句。
即墨繁这次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作任何回答。
没有得到回应,黎歌越最终还是伸出了手。
蛊虫拿在手里冰凉黏腻,他咬着牙半晌才鼓起勇气,张嘴吞了下去。
令人恶心的触感一路顺着咽喉爬进身体,最终停在心脏处。有什么东西似乎正在和心脏共振,扑通扑通的跳着。
黎歌越被折腾得难受,看向即墨繁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发痴。
“大师兄......”
十六七的少年身形还没完全抽条,黎歌越又佝偻着身形,这会比即墨繁矮了半个头有余。
他有点恍惚地伸出手来,想抓住眼前虚无缥缈好似随时都有可能消失的人。
然后就被打偏了手。
“师兄没允许你碰呢。”即墨繁说,“乖一点。”
小孩很委屈地抱着手咕哝了一声。
蛊虫在心脏里作乱,但凡生出一点反抗的心思,又痛又痒的触感就会立马遍布全身血管。
于是黎歌越乖乖退远了,把自己塞在灵泉的最角落里,盘腿坐下调息。
但调息也不怎么认真,他时不常就忍不住抬眼,偷偷瞥一下远处即墨繁的侧颜。
隔着水雾,那人的身形看得不甚真切。但黎歌越却打心眼里觉得开心,蛊虫操控心脏,一下一下欢快跃动着。
日后不必再时时刻刻提防黎歌越再对自己抱有什么不对劲的心思,即墨繁心情也还算不错,此时也就姑且允许了他小心翼翼的偷窥。
反正看两眼也不会少块肉。
好好利用干净了宁微生替他讨来的这几个时辰修炼时间,即墨繁神清气爽地回了自己的小院。
时间已经从前一日的傍晚走到了第二日的清晨,他虽然晚上没睡觉,但也一点不觉得困倦。
修仙者本就不必靠凡俗的方式休憩,加上灵泉对身体的滋补效果,之前几日在秘境中历练所受的疲惫也已经完全消失了。
葛根在他离开的几日里修炼也未曾懈怠,尤其今天开始他就回云沧剑宗了,这小孩更是一大早就抱着剑跑到了即墨繁小院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