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楚天雄的身形僵在原地。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肩上那道并不算深的伤口,以及那只印在伤口上的、属于年轻人的手掌。
伤口不深,甚至没有流出多少血。
但那股透过掌心传来的,混杂着不甘、守护、与万千红尘烟火气的意志,却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道心之上。
他那张万年不变的苍老面容上,终于被一种名为“难以置信”的情绪,彻底填满。
他输的不是招式,不是力量。
他那套引以为傲、完美无瑕、如同天地法度般精确的“规矩”,被一个他最看不起的,名为“守护”的虚妄情感,破了。
这怎么可能?
他穷尽一生,摒弃情感,锤炼技艺,将自身化为“秩序”的代行者,才触摸到宗师之境的门槛。
他坚信,这才是武道的唯一正途。
情感,只会是武者路上的绊脚石,是动摇根基的毒瘤。
可现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个被情感所驱使的“异端”,竟然用那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在他最引以为傲的领域里,撕开了一道无法弥补的口子!
他的目光,从苏砚身上移开,落在了不远处的尹恩秀身上。
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天才少女,那个被他视为联盟未来,最有可能继承“唯技派”衣钵的完美璞玉,此刻正静静地握着剑。
她清冷的眼眸中没有丝毫动摇,反而因刚才那一剑的挥洒,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神采。
她也走上了这条“歪路”!
一股比受伤更让他感到心痛的失望与愤怒,涌上心头。
他那只一生挥出亿万次标准冲拳、稳如磐石的右手,竟在此刻,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你们……”
楚天雄刚要开口,他如同磐石般稳固的道心,在这一刻,竟因为这剧烈的情绪波动,产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裂痕。
嗡——!
他那笼罩着整片戈壁的“法度领域”,随之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那股冰冷的秩序之力,出现了瞬间的紊乱。
也就在这一瞬间。
“桀桀桀……真是精彩的一幕啊。”
一个非男非女,仿佛由无数道声音重叠而成的诡异笑声,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响起。
“旧时代的‘秩序’,被新时代的‘情感’所击败。”
“多么美妙的戏剧,只可惜……你们,都过时了。”
话音未落,周围的沙丘如同活过来一般,开始剧烈地蠕动。
唰!唰!唰!
十几道全身笼罩在黑色紧身作战服中、脸上戴着冰冷金属面具的黑影,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悄无声息地从沙地中窜出,将苏砚、尹恩秀、以及心神动摇的楚天雄,三人团团围住。
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阴冷、死寂,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仿佛是一群从地狱爬出的傀儡。
正是“归一会”的杀手!
楚天雄瞳孔骤缩,立刻认出了这群人的来历。
他厉声喝道:“归一会的杂碎!你们也敢踏入华夏境内!”
“楚长老,何必动怒呢?”
那个诡异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的源头,来自那群黑影中为首的一人,他的面具上,刻着一个醒目的“壹”字。
“第一观察员”!
他用一种仿佛在观察实验标本的语气,饶有兴致地说道:“一个想用铁律禁锢世界,一个想用滥情淹没世界,真是可笑的殊途同归。”
“只可惜,你们的格局太小了。”
“第一观察员”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整个世界。
“‘归一’的伟大之处,在于它将抹去所有无意义的规则与情感。”
“无论是你的【秩序】,还是他的【守护】,都将化为最纯粹的数据,融入那终极的‘一’之中。”
“这,才是世界的最终形态,是真正的‘大和谐’!”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垂涎。
“所以,楚长老,不如将你那颗老旧顽固的【规矩之心】,连同你的力量,一并献给‘归一’吧。”
“当然,还有那边那个有趣的小家伙,你那颗新鲜热辣的【人间之心】,一起搅碎了,想必会是‘归一’最美味的甜点。”
“狂妄!”
楚天雄怒极。
但他还没来得及动手,“第一观察员”便轻轻打了个响指。
“启动——‘归零’法阵。”
嗡鸣声大作!
那十几个黑衣杀手脚下的沙地,瞬间亮起无数道猩红色的纹路。
这些纹路飞速蔓延、交织,在瞬息之间构成了一个笼罩了方圆数千米的巨大法阵!
一股比楚天雄的“法度领域”更加冰冷、比单纯的杀气更加恐怖的精神污染,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这不是攻击,而是“删除”!
法阵之内,一切有“意义”的东西,都在被强行抹去。
风不再是风,沙不再是沙,它们的概念被剥离,只剩下最基础的、无序的粒子。
火车上那些刚刚从“法度领域”中恢复一丝神智的旅客,再一次陷入了更深的恐惧。
他们的记忆、情感、甚至自我认知,都在这股力量下开始飞速消融,眼神变得比之前更加空洞,仿佛即将被彻底“格式化”成白纸。
“竖子敢尔!”
楚天雄怒喝一声,再也顾不上面前的苏砚,将自己那有了裂痕的“法度领域”全力展开,企图抵抗这股恐怖的精神污染。
然而,道心已损,领域不全。
那猩红色的污染之力,竟如水银泻地,顺着他道心上的那丝裂痕,疯狂地渗入他的领域核心。
楚天雄只觉得自己的意志正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分解、消融,他引以为傲的“规矩”与“秩序”,在这股更高级的“归零”意志面前,脆弱得像一张薄纸。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冷汗淋漓。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淡淡嘲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看到了吗?楚长老。”
苏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一手将尹恩秀护在身后,另一只手,却依旧保持着按在楚天雄肩上的姿势。
“在他们眼里,你那套奉行了一辈子的‘规矩’,和我这所谓的‘旁门左道’,没有任何区别。”
“我们,都只是可以被随意删除重写的‘数据’罢了。”
这番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楚天雄的心头。
是啊,自己还在纠结于正统与歧途,可在这些疯子眼里,他们都是一样的,都是需要被清除的“异物”。
这一刻,那份坚守了一生的骄傲,动摇得更加剧烈了。
苏砚没有再多说。
他缓缓闭上眼,那颗以【守护】为基,以【不甘】为骨的【人间之心】,以前所未有的力度,轰然运转!
轰!
如果说“归零法阵”是抹除一切的猩红静电,那【人间之心】撑开的领域,便是在这片死寂之上,重新点亮的万家灯火!
温暖、嘈杂、混乱的光芒,如同一座在末日洪水中顽强矗立的灯塔,硬生生将那冰冷的猩红浪潮推开,庇护住身后的三人。
光芒之内,是人间。
光芒之外,是虚无。
置身于这片充满了七情六欲、悲欢离合的“人间”之中,楚天雄感觉到那股侵蚀自己道心的污染之力,竟被隔绝了大半,压力骤减。
他抬起头,看着身前那个并不算高大的背影,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在彻底的‘无’面前,‘有’,就是我们唯一的共同点。”
苏砚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传来。
“楚长老,是想抱着你那份可笑的骄傲,和你的‘规矩’一起被格式化,还是想暂时放下成见,先解决了这些不人不鬼的杂碎,我们再来分个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