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汉东省委家属大院,灯火通明。
一辆黑色的奥迪A6,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大院深处,停在了一栋雅致的二层小楼前。
祁同伟,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今天,没有穿那身象征着权力和威严的警服,而是换上了一身低调的便装。
他抬头,看了一眼这栋熟悉的、在前世,他曾无数次踏入的小楼,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这里,是他的恩师,汉东省委副书记,高育良的家。
今天下午,就在他,用雷霆手段,震慑了整个公安厅党委之后,他接到了老师的电话。
电话里,高育良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让他晚上,来家里吃饭。
为他“接风洗尘”。
祁同伟知道,这顿饭,绝不仅仅是吃饭那么简单。
这,更像是一场,在他掀翻了公安厅的桌子之后,来自“汉大帮”领袖的……政治问询。
……
“同伟来了啊!快进来!快进来!”
开门的,是高育良的妻子,吴老师。
她看到祁同伟,脸上,立刻露出了发自内心的、长辈对晚辈的喜爱和热情。
“哎哟,你看看,都瘦了!在部队,肯定吃了不少苦吧?”
“快进来坐,饭马上就好!今天,吴老师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面对吴老师的热情,祁同伟的心中,涌起一丝暖意。
在前世那段最黑暗、最压抑的岁月里,吴老师,是为数不多的,给过他真正温暖的人。
“谢谢吴老师,给您添麻烦了。”祁同伟恭敬地,将手中带来的礼品,递了上去。
“你这孩子,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太见外了!”
客厅里,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而书房里,正在挥毫泼墨的高育良,听到外面的说笑声,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同伟,你先到我书房来一下。”
来了。
祁同伟知道,正戏,开场了。
……
书房内,檀香袅袅,墨香四溢。
高育良,刚刚写完一幅字,笔走龙蛇,气势不凡。
宣纸上,是四个大字——
“静水流深”。
他放下毛笔,没有看祁同伟,只是,看着自己的这幅“杰作”,看似随意地,问道:
“同伟,我听说,你今天,在厅里的党委会上,把钱国栋,给吓得,尿了裤子?”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家常。
但,祁同伟,却从这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敲打。
【系统分析:高育良正在进行压力测试。他这句话,有两层意思。第一,是在责备你,对他的人(钱国栋),下手太狠,没有提前向他请示,坏了‘规矩’。第二,也是在试探你,到底,还把不把他这个老师,放在眼里。】
祁同伟的心中,了然。
他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委屈”。
他对着高育良,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师,学生,知错了。”
“学生,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
他抬起头,一脸“苦涩”地说道:“我刚到公安厅,人微言轻。如果,不用一点雷霆手段,立下威信,那我的工作,根本无法开展。”
“钱师兄,他也是,在会上,第一个,向我发难。我如果退了,那以后,在厅里,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学生,也是为了,能尽快地,掌控局面,好为您,为我们‘汉大帮’,分忧啊!”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滴水不漏。
既解释了自己行为的“无奈”,又将自己的动机,拔高到了“为派系利益着想”的高度。
把所有的“锅”,都巧妙地,甩了回去。
高育良听完,沉默了许久。
他深深地,看了自己这个,如今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学生一眼,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复杂的叹息。
“罢了。”
他摆了摆手,“国栋那个家伙,不敲打敲打,也确实,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记得,提前,跟我通个气。”
“是,学生,谨记。”
第一轮的交锋,祁同伟,以退为进,轻松化解。
高育良,亲自为他,倒了一杯茶,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
“同伟啊,你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我处处为你操心的学生了。”
“你,有能力,有背景,有手腕。你在京海的布局,连我都,自愧不如。”
“老师,为你,感到骄傲。”
他顿了顿,终于,抛出了今晚,最核心的问题。
“但是,我希望你,能永远记住一点。”
“你,是我高育良的学生。”
“你身上,永远,都烙着‘汉大帮’的印记。”
“现在的汉东,局势复杂。我希望,你能,明确你的位置,坚定你的立场。”
“在工作上,要多跟国栋他们,沟通,合作。我们‘汉大帮’的人,只有,拧成一股绳,才能,在这场风暴中,立于不败之地。”
【系统分析:对方正在进行最终的‘招安’。他希望你,能彻底地,融入‘汉大帮’的体系,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祁同伟知道,最关键的回答时刻,到了。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站起身,对着高育-良,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姿态,恭敬到了极点。
“老师!”
他的声音,充满了,发自肺腑般的“真诚”和“忠心”!
“学生今日,能有的一切,都拜老师所赐!”
“学生,不敢忘,也永远不会忘!”
“您,永远都是,我祁同伟的恩师!”
“只要老师您一句话,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学生,万死不辞!”
他这番表忠心的话,说得是天花乱坠,让高育-良,听得是心花怒放,龙颜大悦。
然而,就在高育良,以为他要彻底“归心”的时候。
祁同伟,却话锋一转。
“但是,老师……”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正直”而又“纯粹”的表情。
“学生以为,在个人的情感上,我是您的学生,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但在工作上,我,首先,是汉东省公安厅的常务副厅长。我,必须要,对组织负责,对全省七千万人民的安危负责。”
“所以……”
他看着高育良,用一种,无比坦荡的语气,说出了那句,让高育良,差点没被一口茶给噎死的话。
“在工作上,学生,只听从组织的安排。”
“在情感上,学生,永远听您一个人的教诲。”
这,就是祁同伟的回答。
堪称,语言艺术的巅峰!
他,将“工作”,和“情感”,完美地,切割了开来!
既表达了,自己对老师的,绝对“忠诚”。
又巧妙地,为自己,保留了,在工作上,绝对的“独立性”!
你高育良,是我老师,我敬你,爱你。
但是,工作上的事,对不起,我,要按规矩来,要听组织的。
这,就等于,变相地,拒绝了高育良,那“明确站队”的要求!
高育-良,听完这番话,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他,被自己这个学生,那神乎其技的“太极推手”,给绕晕了。
他想发火,却发现,对方的话,句句在理,充满了“党性”和“原则”,让他,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发火的理由。
他想拉拢,却发现,对方,早已用“情感”和“工作”的两分法,将自己,给堵得,严严实实。
他第一次,在自己的书房里,在一个,比自己年轻了三十岁的年轻人面前,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看不透,也,掌控不了,眼前这个,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学生了。
……
当祁同伟,告辞离去时。
高育良,独自一人,站在书房的窗前,久久没有说话。
吴老师,走了进来,担忧地问道:“怎么了?跟同伟,聊得不开心吗?”
高育良,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复杂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欣慰,有欣赏,有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忌惮。
“开心,也不开心。”
他看着祁同伟,那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喃喃自语道:
“我,好像,亲手,养出了一条……”
“真龙啊。”